神话从根本上讲是群体叙事而非个体叙事,它反映的是整个文化的价值取向而不是某个个人的观点。拥有特权的个人也许可以虚构或者修改神话,但这些活动通常都是匿名进行的。神话经常会与对整个共同体或其领袖有益的宗教仪式联系在一起,正如对荷鲁斯与塞特的斗争的反复表演就是为了赋予王权合法性。在古代埃及,神话也可以以非常私人的方式来应用,从而改变个人的生活。

人们在宗教仪式上把生病的或者需要保护的人等同于拥有同样遭遇的神祇,医治者和saw (保护者)为达到特定的目的增添神话的情节,他们将标准版本的人物角色与背景环境相结合,比如“一个小神祇被毒害”或者“一个神为报答力量之语而给予医治”。通过这些咒语,个体的伤病被转移到秩序与混沌之战的战事之中。一些书面咒文只使用了神话的梗概,而在另一些咒文中神话因生动的细节和充满感情的对话描写而变得有血有肉。一些咒文还以视觉艺术的形式表现出来,其中的一个例子就是公元前18世纪在底比斯制造的一个河马长牙魔杖,现今保存于大英博物馆(图9)。这个魔杖上的图画和文字把太阳神话与一个特定人物相关联,她就是“房屋中的女士”塞涅波(Seneb)。这种类型的魔杖是魔法防御体系中易受攻击者的武器。

图9 “房屋中的女士”塞涅波的河马长牙防护魔杖

魔法武器

避邪魔杖或魔法匕首等物品通常都是用河马的长牙雕刻而成,这种原材料被认为会使这些物品蕴含着力量。塞涅波的魔杖为弧形,过去是用来猎杀或惊吓野鸟的武器,因为埃及人认为野鸟属于混沌生物。避邪魔杖上雕刻着面目狰狞、挥舞着匕首或火把的人物形象,刻写铭文的模板称这些人物为神、战士或是保护者,一段铭文记载说他们日夜都在尽守保卫的职责。几乎所有的雕刻魔杖都是为妇女和儿童准备的,阿拜多斯最近出土的诞生石上也雕刻着同样的人物形象。埃及的妇女都非常害怕在分娩时死去,而且当时婴儿的死亡率也非常高,因此这种魔杖的首要功能就是保护怀孕或哺乳期的妇女及其孩子免受恶魔、鬼怪和邪恶巫师等敌对势力的伤害。

根据魔杖的磨损以及修补的程度来判断,一些魔杖曾被多次使用,为生者召唤保护者;而另一些魔杖则被置于坟墓之中,以在来世发挥保护作用并帮助死者的灵魂重生。塞涅波的魔杖在开始似乎只有普通的实用功能,直到魔杖上一个人物的上方被加刻上了一段铭文,这个魔杖才对她具有了保护作用(背面正中)。

塞涅波魔杖上的许多图画,比如太阳圆盘、太阳之眼、圣甲虫(黎明神)、带斑纹的天界狮子以及把守冥界出入口的双重斯芬克斯,都与太阳神在经历穿越黑暗王国的危险旅程之后的重生相关联。我们在第八章中已经看到,有一系列神话都与太阳孩童、他的神圣母亲以及那些帮助他们母子摆脱邪恶势力的神祇们相关。“拉神的敌人”在魔杖上只表现为几个头颅、被捆绑着的俘虏或正被矮狮阿哈(Aha,后来被称为贝斯[Bes])等战斗神刺、咬或碾压的毒蛇。同样的创作原则也体现在“梅特涅石碑”上,石碑上的小荷鲁斯正在扼死或踩踏对他有威胁的危险生物(图2a)。

塞涅波魔杖接近中心的位置(背面)上的女性形象显然是一个女神,因为她拿着一个“安可”,有可能使用了一段口头咒语使塞涅波暂时等同于这位女神。在中王国时期,为减轻妇女分娩时的痛苦,医生或产婆必须要重复3遍咒语“现在正在分娩的是哈托尔”。在阿拜多斯出土的诞生石上,凡人母亲长着女神的湖蓝色的头发。跟国王一样,塞涅波也可以成为神话事件的重复模式的一部分,她的地位形成了神界与人界之间暂时的联系,这使得超自然的力量可以为凡间的母亲与婴儿而战,就如同他们为神界的母亲与孩子作战一样。孩子的出生与宇宙在每日日出时的重生相关联。通过魔杖上的图画,宇宙的命运与塞涅波的命运连在了一起。

图画和故事

虽然塞涅波魔杖比“梅特涅石碑”要早大约1,400年,但它们上面有许多共同的保护神,比如狮子神、河马女神和青蛙话女神(比较图2a–2b与图9)。除此之外,“梅特涅石碑”上还有对于具体的神圣母子——伊西丝与荷鲁斯的叙述。在这些雕刻在石碑上的神话传说中,伟大的女神伊西丝经历了一位普通埃及女人也要经历的困难:她被一个暴虐的亲戚欺负,剥夺了财产,力图在一个男性占统治地位的社会体系中获取正义。在其中一个故事里,伊西丝向距离她最近的村庄里的女性寻求帮助。这样的故事很可能是由村庄里的讲故事者讲述的,其目的肯定是为了吸引女性听众。

河马长牙魔杖上的文本都很短,但一些图画可能代表了某些特定的神话素。一只狒狒持着一个神圣之眼,这是众多魔杖上常见的一幅画面,就像我们在第八章中看到的那样,这个画面代表图特把已经复明了的月亮之眼归还给荷鲁斯,或把已被抚慰了的太阳之眼归还给拉神。许多魔杖都表现了可能代表“大猫”的猫科动物,传说“大猫”在赫利奥波里斯的一棵树下杀死了混沌怪兽阿波斐斯,或是杀死了正在四处流浪、处于狂乱状态的眼睛女神。在一些魔杖上有猫或狮子吞吃外国人的残忍画面,这可能暗指眼睛女神被拉神派去摧毁人类中邪恶群体的神话。

讲述这些“斗士”神祇的故事的活动似乎是具有保护功能的宗教仪式的一部分,魔杖就在这些宗教仪式上使用。需要保护的妇女和儿童如果了解可保护他们的神灵的一些情况的话,似乎会感觉更加安全。在埃及历史上的大多数时间里,这种“老婆婆传说”都被视为地位很低的神话,因此都没有书面的记载。这也就是为何矮人神贝斯、河马女神塔瓦莱特(Taweret)的图画在日常用品上经常出现,但在埃及文学中却很少记载的原因。我们很难估计有多少普通埃及人了解神话,因为宗教艺术和语言都处于国家的控制之下。

民间宗教

埃及建筑和物品上表现的内容有严格的规定,即使是私人的建筑和物品也不能违背这些规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规定也逐渐变得不那么严格了。在公元前3千纪期间,神可以与国王一同出现,但几乎从未与更低等级的人在一起。旧王国的坟墓中装饰有许多表现日常生活场景的图画,但在供奉神的神庙中很少出现人的画面。然而,旧王国时期埃及人的名字经常会与神的名字结合在一起(比如尼斐尔–塞舍姆–拉[Nefer-seshem-Ra],意为“拉神的品行是美丽的”),陵墓里的铭文表明许多贵族男女在神庙中做兼职的祭司(女祭司)。

在中王国时期,同样兼任高级祭司的地方长官也在他们陵墓的壁画上绘制表现宗教节庆的图画,但其中涉及的神祇都只用神圣的物品来指代。这个时期在一些贵族墓葬里使用的《石棺铭文》(例子参见图5)形成了埃及神话的一大主要史料。在中王国后期以及第二中间期,神的图画开始出现在贵重的私人物品上,比如棺材、献祭的石碑以及河马长牙魔杖。塞涅波魔杖尤其耐人寻味,因为它很像一部已简化为两组图画的王室《阴间地府书》。

到了新王国时期,将生者绘制成向神的雕像或神圣的动物献祭的样子,以及将死者表现为冥界诸神的模样的做法已为人们普遍接受。在埃及的多神教中,每个人不论年龄、性别、地位或职业怎样,都能够找到一张似乎与自己相关的神祇的脸孔。埃及的智者不断寻找表现造物主与许多其他神之间关系的表达方式,但在大多数时间里,只信仰一个神似乎也并不被认为在精神上更崇高。理想而虔诚的埃及人追随伦理法则“玛阿特”,并尽可能尊奉更多的神,向他们献祭、参加节庆活动、做兼职的男祭司或女祭司、参加神殿的修复或建造工作。

戴尔美迪纳的神话

我们有关民间宗教的许多知识都来自于新王国的戴尔美迪纳——建造王室陵墓的工匠们的村庄。这个村子的成员有着非常高的识字率,比较富有的村民拥有自己的神话故事,例如《荷鲁斯与塞特之间的争斗》(图7)。一些村民绘制的图画似乎讲述了寓言故事,其中的主角是动物,这些图画比这些寓言已知最早的文字版本还要早几百年。

戴尔美迪纳的人们通过建造王室陵墓而熟悉了描述太阳神神秘旅程的“秘密的”《阴间地府书》的内容,而且他们把这方面的知识应用到实践中。在工匠们的工作生活中,被蛇咬到或者被蝎子螫到都是非常危险的,因此“拉神夜晚之船”摆脱阿波斐斯巨蛇进攻的壮丽神话图画就被用在书面咒文中以对付这种危险。在戴尔美迪纳发现的最详尽的防毒蛇的咒文包括《拉神的秘密名字》这篇故事,它讲述了伊西丝给太阳神下毒并使诡计诱骗他交出了隐藏于他真实名字中的能力。

戴尔美迪纳还使用以神话为基础的历法,这种历法似乎由神庙历法改编而来,但它们有类似的占星功能,根据人们所相信的神话事件发生的日期来推断这些日期或某一日期中的时刻吉利不吉利。根据《开罗历》,埃赫特(Akhet,泛滥季节)第一个月的第二十二日基本上是不吉利的日子,因为这一天是荷鲁斯与塞特交战、伊西丝用鱼叉刺塞特、荷鲁斯对他的母亲发怒的日子,这些都是在《争斗》中详细描述过的事件。埃赫特的第三个月的第二十六日则是吉日,荷鲁斯和塞特在这一天和解,黑土地给了荷鲁斯而红土地则给了塞特。

一些历法中的预言具体得惊人。《萨利埃纸草四号》中描述“九神团”被创造(通过阿图姆的性能力)之日的条目就警告说那一天出生的人会在性交时死去。然而,戴尔美迪纳的工匠们并没有过于认真地对待这个历法,否则王室的陵墓永远不可能修建完成,他们可能只是把这些历法作为一个指导,来看何时采取巫术防卫措施,比如佩戴有防护作用的护身符。

历法中的一个警告是不要在“拉神安抚塞克美特”的节日里出门旅行,这暗指拉神在把他的眼睛化身成狮子女神塞克美特并派她去摧毁人类之后又改变主意的故事。另一个大致涉及此神话的故事出现在由一位名叫尼斐尔阿布(Neferabu)的绘图员奉献的石碑上,这位工匠于公元前13世纪在戴尔美迪纳工作。石碑类型是已知的忏悔石碑的一种,忏悔石碑的得名是由于碑上所刻的铭文都是请求神祇宽恕的祷文。在铭文中,尼斐尔阿布承认了他自己由于无知和愚蠢而无法辨别是非,因而对一位名叫美列特塞格尔(Meretseger)的地方性眼镜蛇女神犯下了罪行(未详细说明),女神惩罚了他,使他遭受了如同妇女分娩时的剧痛一样的痛苦。尼斐尔阿布警告其他人美列特塞格尔会像凶猛的狮子一样袭击有罪的人,而她也可以通过祈祷和献祭来获得安抚。作为个人,尼斐尔阿布将自己置于应受惩罚的有罪之人当中,但就像在神话里所表现的那样,造物主富有怜悯之心,复仇的狮子女神被转换成一位亲切的女神,如同“热天里一缕清新的微风”那般受人欢迎。

护身符和青铜制品

希腊人和罗马人经常用神话的场景来装饰世俗的物品,而大多数埃及的艺术具有宗教或巫术的功能,但神话的主题却很少被采用。在第三中间期,反映神话主题的非王室物品在数量上和类别上都有很大的增长,这种变化所发生的时间正是祭司阶层尤为强大而埃及国家不再统一于强大王权之下的时期,这两方面的变化同时发生恐怕不能只用巧合来解释。

在这一时期,大地与天空分离等神话场景开始出现在私人的墓葬纸草和棺材上。神祇形态的护身符变得越来越普遍,最精致的神圣之眼护身符就出现在这个时期(如图8所示)。一些护身符的图案,比如荷鲁斯手持鱼叉、伊西丝和小荷鲁斯藏身于纸莎草丛中,所描绘的都是来自于神话的场景。为定居于三角洲的一位利比亚酋长制作的一个挂件表现了太阳神与其女儿哈托尔和玛阿特一同在日间太阳船上的情景。一篇铭文将太阳神命名为“阿蒙–拉–荷拉赫特”,铭文称他在天空中巡游以保护舍斯洪克(Sheshonq)。伟大的太阳周期性的循环被看作是为了救一人之命而发生的,就好像基督徒被说服相信耶稣基督是为拯救他们每个人而死。

在后埃及和希腊罗马时期,比较富有的人都习惯于向神庙祭献青铜小神像。这些供奉的青铜制品中有一些包含着神话的场景,比如小太阳神从原初莲花中诞生、造物主集合“八神团”等。这些青铜像的奉献者不大可能选择那些他们一无所知的人物或场景,参加神庙节庆活动是他们了解神话的方法之一,因为在这些活动上会反复表演神话或诵读神话。

神庙和节庆

“梅特涅石碑”和“夏巴卡石碑”提供了两个展示于神庙中的神话文本的范例。刻写在“梅特涅石碑”上的咒文里的故事可能是大声诵读给为被蛇或蝎子咬伤之后到神庙来寻求治疗的人听的;而《孟斐斯神学》中的创世故事则可能要在奠基仪式以及宇宙需要更新的新年节庆上诵读。我们尚不清楚这种诵读活动的公开程度如何。埃及神庙所举办的日常献祭和赞美仪式上并没有民众聚集观看,因为神庙的内区只允许处于宗教意义上的洁净状态的人进入,而要想接近人们认为的神祇所在之地——神的雕像,则只有国王和高等级的男女祭司才能做到。

在重要的节庆期间,神像也可能会放在一个小船模型上,置于神庙建筑中公众可以进入的区域,或者甚至被摆在另一个神庙中。再生神索克尔的节庆活动中会有一个拖着船舶神龛穿过孟斐斯的墓地的项目;而在与农业丰收有关联的米恩神的节庆活动中,神的雕像会被抬到稻田和莴苣地里去。这些节庆活动使当地人有机会接近神祇的物质表现形式,而这种机会是千载难逢的。作为庆典的一部分,似乎经常会有食物和饮品分发到人群中。

位于埃德富的荷鲁斯神庙的墙壁上所刻的图画和铭文已被解释为一部“神秘剧”,其主题是荷鲁斯与塞特之间的斗争,其中的一些情节,如荷鲁斯用鱼叉刺塞特,似乎曾在神庙的湖上表演过,围观的人都可能有角色表演。许多神庙都有庆祝在外游荡的眼睛女神回归埃及的节庆活动,粗画和岩石上的铭文记载着人们进入沙漠帮忙把女神带回家的故事,就像神话中的图特和舒所做的一样。在《人类的毁灭》这个故事中,拉神为了不让眼睛女神杀掉余下的人类,他用染成血红色的啤酒把女神灌醉,而仿效女神酩酊大醉的状态似乎也是庆祝“醉酒女士”哈托尔的节庆活动的一个重要特征。而在拉神把塞克美特变成哈托尔的节日当天不要出门旅行的警告可能是一个非常明智的警示。

背景知识12

一些与神话相关的神庙节庆

节庆 神庙 神话

醉酒 穆特神庙,卡纳克;布巴斯梯斯 人类的毁灭

考伊阿克 阿拜多斯等 奥西里斯的死亡与重生

奥帕特 卢克索 手女神和造物主的联合/王室诞生神话

陶工旋盘 埃斯纳 克努姆创造生命

回归 迈达姆德等 “遥远女神”的回归

胜利 埃德富 荷鲁斯对塞特的胜利

一些重要的节庆,如底比斯的“瓦迪美丽节庆”,似乎并没有任何相关联的神话。在这个节庆活动中,阿蒙–拉的太阳船神坛会停靠在河的西岸与“尼克罗波里斯女神”哈托尔会合,为死者带来新生。据《梵蒂尔纸草》中的一个故事记载,一位勇敢的廷臣代替他的国王,志愿进入冥界女王哈托尔的地界。这个故事很可能是根据与此节庆相关的神话改编的,但这个神话本身并没有以故事体的形式流传下来。

在三角洲的布巴斯梯斯,残忍的眼睛/狮子女神在一个节庆中被变成一个仁慈的繁育猫女神。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Herodotus,约公元前484—前420)曾为我们生动地记述了这个节庆活动中的醉酒、奏乐和淫秽笑话等内容。他介绍说:乘船来参加这个节庆的妇女会撩起裙子,向岸边的人展示她们的阴部——这与哈托尔女神在《争斗》中为挑起造物主太阳神的欲望而摆的姿势相同。普通的埃及妇女都非常乐意扮演神话中最重要的女神角色:她是神的伴侣,刺激了创造生命的活动和生命重生的活动。

希罗多德还讲述埃及的农妇们为使庄稼生长,会举着奥西里斯的阴茎模型围着当地的农田列队行进。在埃及的所有节庆活动中,最有影响力的是那些反复演出奥西里斯死亡、埋葬以及重生过程的节庆,因此死亡神话及它在埃及文化中的中心地位就是本书最后一章要讨论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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