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荣利子拿出酒精棉。
凉凉的、湿湿的感觉传遍手指的每一道细纹,甚至扩散到了手背上。一开始,荣利子按照以前养成的习惯,用酒精棉将桌子的角角落落擦拭一遍,键盘也翻过来,将里面的积垢统统抠了出来。本来担心休假期间不知道积攒下多少资料等着自己处理呢。幸好,部长将工作分派给了其他同事处理,所以桌上连资料带信件总共才只有两堆。
分别了三个多星期的办公室里气氛冷淡,感觉比以前更加狭小,天花板也似乎更低了。只不过是个空间而已,没什么好怕的——荣利子踏入办公室的同时,不断这样暗示自己。
像针一样刺向自己的眼睛,以及隔着卡座挡板也能隐约听见的窃窃私语,荣利子已经满不在乎了。当然,有时候难免也会猜测:到底传闻传得有多广?一想到这里,瞬间就忍不住想埋起头趴在桌子上,每当这种时候,她便提醒自己,深呼吸,专心干活就是了,埋头于自己的世界中去,别人想干什么,管他呢。不这样自我保护的话,她根本没办法在这里将时间挨过去。
只要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正常上下班,一定可以找回从前的自我——荣利子这样想,同时说服了父母亲,同意她鼓起勇气重新回来工作。早晨冲个澡,头发向后一扎,涂上护肤霜,再描一下眉毛,穿上宽松的针织套衫和风衣,这是母亲刚给她买的,之前的衣服都穿不下了。时隔许久又乘坐电车开始了朝九晚五的工薪族生活。电车里挤满了人,挤得她头晕目眩,到公司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不管怎样,她一定要重新回到认识翔子之前的生活状态。
部长十分宽宏大量,完全看不到那晚在神泉所显露的严厉劲儿。开始工作之前,部长和荣利子谈了一次话,为了防止荣利子冒出什么不恰当的话,部长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真的没事?你也不必着急马上就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这样吧,先隔一两天上天班试试看,等慢慢适应了再恢复正常好吗?还有,部门调动的事先不要去多考虑啦。”
荣利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曾想和这个男人上床。当时,荣利子只是想亲手触摸一下深掩在表面的人际关系背后,岩浆一样滚热的人的真正本性而已,谁知她触摸到的竟是更加肤浅、虚伪,仿佛纸糊的道具似的东西——部长微笑着、皱着眉,却绝不允许荣利子往前更进一步。对前上司的女儿,他有的只是关心和支持,这张脸的另一面,是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是自己必须尽全力去守护的,所以只得武装起自己的感情,筑起坚壁将之深藏起来,而这却让荣利子感到部长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积压了许多邮件,荣利子一一浏览并回复,当她打开一封写给自己的信件时,时间转瞬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根据部长的提议,进口盲曹鱼的项目转给了隔壁部门一个叫田代,比自己早三年进公司的男同事。荣利子过去和他打招呼时,田代爽快地介绍了一下事情经过:“坦桑尼亚的工厂嘛,经过研究决定暂时还是保留现状。你在当地做了不少前期工作,难为你了,之前谈得差不多的那些商家眼看项目就要成了却又节外生枝,免不了一阵混乱。不过总的来说,对这个项目的规划还是过于乐观了点儿,单说设备方面,那么大一笔投资估计得好几年才能收回成本,还有,运输过程中资金被冻结的问题也还没有找到解决方法吧?”
田代将一沓资料递给荣利子,又补充道:“今后,从非洲进口鱼这个市场还有越来越缩小的倾向呢。”
当初如果自己以更为严厉挑剔的目光仔细分析一下市场,并且没有发生中途不负责任地弃之不顾的话,事情也许不至于此——荣利子使劲儿咬着牙齿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曾经给予自己极大帮助的赤城直美、工厂厂长以及众多工人的面孔依次浮现在眼前,毫无疑问,由于自己的过错,有人因此丢失了饭碗。
最值得同情的还是盲曹鱼。近年来的维多利亚湖,由于原有生态系统遭到破坏,湖中藻类及浮游生物大量繁殖,爆发严重的水质污染事件。人类迫于残酷的生存竞争,相互间拼命争夺资源,大量食用其他物种,最终导致自己的生存场所一点点丧失。
荣利子抬起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她不想外出用餐,于是决定去员工食堂解决,从新人时代到现在,她还从没踏进过员工食堂一步。荣利子刚一起身,便瞄到好几个急急向后缩回身子,同时掩口失笑的男同事的影子。
用餐高峰时段已过,员工食堂十分冷清。熘鱼片加番茄沙司、盐煮海藻、味噌汤、土豆色拉、米饭——荣利子从自动售货机里买了张A套餐的食券,拿起一个托盘,顺着挨着厨房看得见后面操作的窗口,将一个个碟子放上托盘,然后坐到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尽管味道一般般,但是相对于这个价格来说,已经算不错的了。不用走出大楼,就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同时还能感受到做菜人的一片用心,真是太好了。以前怎么没好好利用呢?厚厚的鱼片,像是银鳕鱼。
以前很不情愿被人看到独自吃午饭,经常是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一边手忙脚乱地将零食偷偷塞进嘴里,即使时间充裕,也情愿找一个离公司较远、不大可能被人撞见的餐馆匆匆解决用餐问题。
她在公司里一个朋友也没有,但就像自己的姿容或者举动被人议论一样,荣利子对此已经毫不介意,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所以也不想否认。表面上,大家对她客客气气,但内心敬而远之、避而远之的态度是掩饰不住的,不过其实之前就是如此,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让荣利子无法容忍的是,父亲多年积累起来的口碑被自己彻底搞砸了。所以,她一再提醒自己,妆容和言行举止千万要用心,工作中千万不可出错,慢慢来,不要紧,只要坚持下去,有朝一日又可以像条鱼似的在这里自由游弋。
熘鱼片因为是重新加热过的,吃下去后胃有点儿不舒服。瓶子里的茶水早已凉了,喝下去油水会在肚子里凝结。于是,荣利子来到和营业部同一楼层的茶水间,往已经泡了好几遍的宇治茶 (1) 里冲入热水,站在原地喝了起来。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向体内扩散开来,先前几个小时的紧张感得以缓解。这时,看到靠墙放置的移动桌子上有一袋用夹子封口的山芋条,挂在墙上的白板上还写着一段话:
周末去了一趟川越。如蒙不弃,欢迎大家分享。本来以为是健康食品,上网查了下居然是高热量的(哭),独自享用的话,会越来越发福的噢(笑)。
——真织
圆圆的字体向右倾斜着,下面还画了一头小猪。四周则写满了各种笔迹的留言:“好吃。真织,新娘美妆一定要棒棒的噢!”“喂,吃了没发胖嘛!”“脆脆的,真好吃,谢谢真织。”荣利子下意识地露出微笑,伸出手想触摸一下,手指沾上了蓝色的水性油墨,很快在手上散开了。从来没体会到,公司内竟然如此温馨啊,轻松随意的情感交流令荣利子感到眩晕。
川越?就是说去过杉下的父母家了。听杉下说婚礼往后延期了,但如此看来两人的关系仍非常和谐,幸好自己没有将那男人说的话当真。一边说什么和真织之间缺少感情,另一边却在外面拈花惹草,哪边都不肯耽误,这种精于为自己打算的秉性与真织堪称半斤八两。
猛然间,有人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不用回头,荣利子也能猜出是谁。
“别这样,快松手!”
荣利子拼命挣扎,想挣脱开杉下的手,但是杉下误会了,还以为她不好意思呢。
“你和真织处得挺好的是吧?看看看,都一块儿上父母家了……哎呀,有人来了,快点儿松手呀!”
荣利子扭动着身子,试图将他的视线引向白板,谁料杉下的手更加用劲儿了。荣利子想喊,可又担心如果有人听见跑过来看见了反而尴尬。
荣利子以前的腰肢,杉下用胳膊可以轻松绕一圈,可是现在只能勉强钩住而已。“没关系的,我不在乎,即使你现在发胖了,但还是在允许的范围之内,你不要有自卑感呀。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许我还是喜欢你啊,今天早上一看到你,视线就没离开过。”
荣利子转过头,近距离地盯着杉下,远远看着还是平常给人的印象,浑身上下整洁利落,可是离近了看却发现,原来杉下皮肤粗糙,嘴巴散发着一股臭味,荣利子使劲儿皱起了眉头,准确无误地表明自己的厌恶。
“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儿吃饭哪。虽然你没有女性闺密,遭到同性的嫌弃,可我还是真的有点儿喜欢你呢。你这个人呢,其实自尊心很强,可偏偏喜欢小心翼翼地去迎合别人,结果又被别人拒绝,可我就是喜欢你,我觉得你可爱得不得了,和你在一起,就会感到心境平稳了下来。”
杉下用的力气很大,荣利子不再试图挣脱,因为她知道,曾经赤裸相拥的两个人,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在浪费时间。她冷冷地寻思着,过去接近自己,最后又离自己而去的那些男人,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理由而喜欢上自己的吧,不然的话,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内心自闭的女人呢?看到自己融不进同性的圈子、心绪不宁、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激发起他们的优越感和保护欲,在接纳自己的同时,又可以心安理得地咒骂那个他们同样难以闯入的领地了。
“我现在只想从那个自私任性的家伙身边逃走。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现在精神和体力都已经到了极点,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掉的。自从决定将婚礼延期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经不住她母亲一个劲儿地催促,只好先和她登记了再说,结果证明我错了,真织那家伙越来越……”
杉下声音颤抖着,渐渐转成低低的呜咽。
哼,不光是真织,你自己也早就疯了。都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你仍然毫无察觉,也没有想过好好找找原因,那个女人当然越发肆无忌惮啦。
“你也知道,真织那家伙素质低,被一帮年轻女员工围着就感到心满意足了,成天只知道把闺密放在第一位,好像中了什么邪似的。最近这一个星期,一天都没做过饭,完全把我丢在一边,每天晚上和几个闺密聚在一块儿,讨论伴娘什么的,简直是脑子坏掉了!她这个人看上去好像自信满满的,其实特别害怕拿自己去和别人比较。”
“这倒看不出……”
“你仔细想一想,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好:人又算不上漂亮,学历的话,高中毕没毕业都是问题呢,成长在一个单亲家庭,脑子又笨,岁数也一点点大了,所以她才要那样,让一群年轻女员工围着她,哄着她,好让她相信自己不会老,仍是个年轻女孩……所以说,什么女子会女子会的,纯粹是一群傻瓜在瞎胡闹!其实她并不讨人喜欢……”
“是吗……我倒觉得真织看上去真的很讨大家喜欢呢。”
这句话是真心话。视线可及的白板上还留有真织写的一段话,不管是不是在一副可爱的外表下掩藏着凶狠暴躁的本性,但她懂得和职场的同僚分享特色零食,并且写下了一段有趣的留言,这种第六感是很难能可贵的呀。自己前往箱根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同一职场的同僚呢?有没有想到买些当地的特产带回来,放在茶水间里给大家呢?以前经常出差,如果真想这么做的话,机会多的是,但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不对,女人是不可能真正喜欢上另一个女人,并且当成知己的。你毕竟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女,真好!你是天然去雕饰啊,这点正是我喜欢的。”
充满爱意的话语钻入耳朵,荣利子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杉下终于从荣利子腰际抽回手,又轻轻搭到她的肩膀上:“因为她素质低,所以别的女人和她在一起也能够安心,而她居然以为仅仅靠午饭和下午茶结成的脆弱关系能够牢不可破,真是的。女人是种残酷的动物,阴险狡诈得叫人害怕。真织也真可怜,她只是个被那些人利用的小丑,用过就一丢了事……”
杉下的话音戛然而止。
荣利子忽然嗅到一股类似铁锈的气味。与此同时,一条发带那么粗细的红色袋子从胸前垂下,是从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杉下的右手上掉下来的。杉下的手背白白净净,不像男人的手,他掉下来的是一袋山芋条。看着眼前的东西,荣利子一时不敢相信,笑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真织已经站到两人的身后,此时她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夺下山芋条。杉下猝不及防,叫了一声,声音都走了调,扭动着腰蹲在地上。只见鲜血从他捂着腰部的左手指缝间溢了出来,并滴到了地上洇开了。
“不得了……得赶快去医务室!”
嘴上这样说,但荣利子终于自由了的身体全然没有一点儿行动的意思,没有得到许可,她绝对不想去触碰男人的身体。
“没事的。”
真织沉着冷静地说,抬起穿着室内拖鞋的脚在杉下的腰部轻轻踢了几下,给人的感觉是,三人之中,她才是最强者,她才最适合生存于这个社会。
许久没见真织,如今的她身材略显臃肿,像是怀孕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强壮。说不定杉下会死,自己和真织将遗体处理掉之后,两人分头潜逃,这样的生活看起来也不坏啊。
“我算好了力度的,所以他不会死的,没事!这家伙不这样教训一下就不知道好歹,真是浑蛋一个!我如果不从头对他进行教育,只怕还会增加好多受害者呢。”
真织潇洒地捋了捋一头重新染回黑色的乌亮头发,显得和这样的场面极不相称。杉下在地上浑身发抖,他脖颈上有块可疑的痂,说不定是被真织咬过留下的痕迹。
“可是,在这样的地方这么做……你会在公司待不下去的,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见……”
“你这个人脑子坏掉了,我可不想让你来对我指手画脚的。假如被人看见,那好呀,就说是你干的,谁也不会起疑心的,因为我有朋友,我人缘好,而你只是个被大家讨厌的人。你现在是又胖又丑,没有一个男人迷恋你。哼,男人就是这个样子,对自己不感兴趣的女人没有一丝的同情心。”
真织将被丈夫的血染红的山芋条举在手上,痛快地大笑起来。荣利子也讨好似的跟着露出了微笑。杉下在脚边不停呻吟,两人却似乎渐渐将他丢到了脑后。
荣利子注意到了真织微微隆起的肚子,好想钻到她肚子里去——尽管从外表来看毫不相像,杉下与真织二人还是令她想到了年轻时的父亲和母亲。小少爷一样被宠大的销售干将和打败众多竞争者终于得以奉子成婚的大专学历的内勤女职员,两个人要是年纪大点儿,说不定真的就成为父母那样的一对呢。既然如此,何不再投一次胎,作为杉下和真织的女儿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这样和父母之间就能更多一分理解;还能跟真织学怎样结交闺密,每天领一群同学回家,真织一定会将市场上买来的点心、零食什么的拿出来招待同学,自己就可以自豪地向别人夸耀“我母亲很有意思的”。——脚边的呻吟声将荣利子拉回了现实。
“什么朋友,什么闺密,居然还有脸说呢,是同志吧?真叫人恶心!假如你真的珍视友情,真的对我还有一点点亲情的话,怎么说得出那么难听的话?怎么会对自己的丈夫拳脚相向?全都是胡扯,你心里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儿的友情和亲情!”
“你说什么?亲情?”
真织用娇嗔的声音说着,抬起脚用拖鞋的鞋跟在杉下的腰上狠狠碾动。
“我有很多朋友,你就会觉得我是个好人是不是?志村一个朋友也没有,你就讨厌她是不是?我又爱钱又暴力,但是这和我拥有很多闺密,大家互相关心,过得开开心心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不会这么憨厚吧?你这个笨蛋!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懂!”
她眯起眼睛,低头窥视着杉下的表情。
“哦,是不是对女人抱有过高的期待啦?你不是一贯讨厌女人的吗?不把女人贬得一塌糊涂踩在脚下,你就一分钟也不自在,凭什么指望女人会像小说和电影里的那样会有真的什么友情和亲情呢?你们男人自说自话把女人看作一座花园,假如里面掺杂了一丝丝复杂痛苦的情感,你们就拍手高兴,说什么女人的敌人是女人,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很高明是不是?是幼稚还是蠢啊?”
真织伸手抓住杉下的头发猛地向后拽,弄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真是浑蛋!幼稚长不大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好不好?你这个妈妈的宝贝儿子,也该毕业了吧?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好像天经地义似的,说我之前自己先好好动动脑子好不好?喂,站起来!站起来!喂!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牢不可破的友情?女人和女人、女人和男人、男人和男人之间还不都是一样?不管什么样的关系,都是会变的,要么你讨厌别人,要么被别人讨厌,互相之间都是揣摩着怎么样保持最适合的距离,小心谨慎地维持着一定的关系,所以说,有时候能收获一份值得信赖的人际关系就已经足够了。什么也不做,以为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得到认可、得到满足,所有问题都会解决的,怎么可能啊!所以说你这个蠢货!这个丑老太婆在你面前发嗲,把你变傻了是不是?你自己连一个同性朋友都没有,和你一块儿进公司的男同事怎么称呼你的,你知不知道?”
“女人真可怕……可恶!啊,求你了,快帮我叫救护车!”
杉下终于痛苦地啜泣起来。真织将洗手台上的湿抹布重重地朝他扔去,抹布砸在杉下身上,“啪”的一声掉落到地上。
“和这可怕的女人中的一个结婚,这就是你的命!这种提升自己的好机会,你以为我会放过吗?把一个派遣员工的肚子搞大,和她领了结婚证,然后就想把她抛弃掉,难道你想逃到荒山野岭去吗?”
拥有如此出色的洞察力和厉害劲儿,完全有能力独自生存,为什么还要和男人死死纠缠呢?除了和男人死死纠缠着,真织似乎并不懂得如何生存下去,荣利子觉得她既愚蠢又可悲,同时也深切地感到,杉下一方面对女人怀有强烈的憎恶感;另一方面又无时无刻不在强烈乞求自己能被强大的母性所庇护,这样的杉下,能够和他纠缠在一起的女人大概也只有真织了吧。
“喂,走吧!”
真织总算想起了一旁的自己,荣利子不禁暗暗高兴。没有真织的允许,荣利子不敢擅自行动,最主要的是自己还不想离开这儿。虽然被迫弄得神经紧张,但这茶水间却是个让人气息相通的地方,没有表面的虚饰,却能让人感觉到活生生的人的体温。说不出什么道理,洗手台里散发的一股霉味和杉下身上的铁锈味让荣利子感觉心情很舒畅。真织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咔嚓咔嚓”地嚼着山芋条,她的举止仿佛一只进食的小松鼠,非常可爱。
“你不要来公司上班了,马上递交一份辞职书,因为我非常非常讨厌你!今天早上,一看到你隔了好久居然又坐在这个办公室里,我就感觉胃里不舒服。其他人也都在说只要有你在,办公室里的空气好像就变稀薄了,呼吸都困难。我只要一看到你,浑身就不舒服,别的人一定也和我一样。倒不是说我们讨厌你,而是看到你就感觉好像被人触碰到了自己的私密部位一样,简直是无地自容啊!所以呀,你才交不到朋友,你懂吗?”
可是荣利子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她可以不去改变周围环境,只改变自己,在父亲工作过的地方同样受到别人赞许,成为父亲引以为傲的女儿,可自己还没有找到这个方法。
真织用光速一样的速度立即看穿了荣利子的想法:“你还想忍辱负重,在什么地方跌倒同样在什么地方再爬起来,让自己真正成长?你还是这么想的吗?得了吧,你还是趁早换一口鱼缸吧!你忘了你父母是怎么教导你的?你看你干了这么多年,不管多努力,还不是一点儿都没有上进吗?所以说,你必须离开这个地方,彻底从这儿消失!”
说着,真织将咬过的山芋条突然塞进荣利子的嘴里,仿佛一把锐利的刀子插进她喉咙,荣利子赶紧用牙齿去咬,“咔嚓咔嚓”的声音传入耳朵,同时一股甘甜的山芋味在口中扩散开来,让她回忆起少女时代和母亲还有圭子三人一道用番薯做的甜点的味道,用木勺将锅里剩余的糖汁舀上来,舔上一口,就是现在这个味道,荣利子的眼眶里情不自禁地噙满了泪水。真织看到这一幕,咧开嘴巴笑了。
脚边的那摊血迹似乎洇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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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宇治茶:日本京都府宇治地方出产的一种绿茶,以玉露茶和粉茶闻名。——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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