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慢呀。”

美星咖啡师略带不安地看着墙上的挂钟。

我想让你见一个人——美空的这句话即将在今天、在这家塔列兰咖啡馆里变为现实。因为对方挑选的日期是塔列兰的营业日,所以最后商定的结果是等到晚上8点闭店以后,美空再把那个人带过来。

本来我并不打算出席这种场合,但是美空说一定要我过来,所以我就腾出时间赶了过来。现在,当安慰着坐在桌子对面的美星咖啡师时,我才发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哎呀,确实等的时间好像有些久了,不过也许只是堵车了而已。就算是跑着从伏见过来,也得用30分钟呢。”

“现在我们开车过去。”——美空发给咖啡师这条短信的时间,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前了。现在马上就到9点半了。就算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个时间怎么着也应该到了。

不过,美星的不安并不是从刚刚才开始的,大概是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对方是谁的缘故,今天一整天她好像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对我抱怨她“紧张兮兮的,弄得我都没法睡午觉了,令人烦躁得不得了”的藻川大叔,眼下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突然,他大声地打了个大哈欠,把查尔斯吓得逃走了。

“唉,我能回去了吗?”

大叔问道。看来我存在的价值还在于劝诫他。

“不行,美空不是说过了吗,‘叔叔也要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是呀,可是已经到我睡觉的时间了呀。剥夺老年人重要的休息时间,是要受到惩罚的哟。况且就算今天晚上见不到,只要我们还活着,想见的话随时都可以见到的嘛。无论是明天、明年,还是十年以后都能见得到,今天晚上不见又有何不可?”

“休息这种事,才是明天、明年都能做的吧。”

特意省略了“十年后”的原因,在这里我就不多说了。

“这可不一样。今宵一小时的休息时间,也许可以延长我一年的寿命呢。”

“那和年轻小姑娘在一起的时候,你就能满不在乎地玩儿到夜里12点才回家,这又作何解释?”

美星咖啡师也参战了。

“因为据说和美女多说话可以延长男人的寿命啊。”

“什么嘛,都是强词夺理。像叔叔这种舍不得睡觉时间又想着玩的人,寿命会缩短,很快地就……咦?”

就在这时,塔列兰的固定电话响了,把眼看着就要顶上大逆不道罪名的咖啡师拉了回来。咖啡师站起身,嘴里嘟囔着拿起了电话。

“现在又不是营业时间——你好,这里是塔列兰咖啡。”

藻川大叔大概是想刻意地放低音量,慢慢地向我这边蹭过来,坐在了刚刚空出来的位置上。

“这孩子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为了储存和年轻女孩一起玩的能量,当然得在没事的日子里多睡觉啦。是吧?”

我不知怎样回应大叔那渴望得到认同的眼神,只得一边摸着手机,一边模棱两可地应付了一句:“呵呵。”

“一个人需要满足自己的三大欲望,并调节好三者之间的平衡,这很重要。缺少任何一种都不行,对其中哪一种用力过猛也不行。睡觉的时候好好睡,吃饭的时候好好吃,还有——”

这时,“咣当”的一声,打断了絮絮叨叨的藻川大叔。

我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探过头去。美星咖啡师松手后的电话听筒,挂在螺旋状的电话线上,就像是蹦极的姿势一样,先撞在了地板上,现在无力地向下倒垂着。

“你干什么呢——”我刚一开口,马上就又闭上了。

美星就好像一具人体模型一样,面色苍白地一动不动。

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抓起她扔下的电话听筒放在了耳边,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一下把听筒撞坏了,电话里夹杂着噪音什么也听不清。于是,我按下了电话机上的免提键。

声音乘着电波,发送到了电话机的扬声器上。

“……重复一遍。我绑架了切间美空。如果你想让她平安无事,就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如果报警,人质就会丧命。”

一个未经任何修饰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2

——我绑架了切间美空。

这只言片语,就如同误咽下去的鱼刺一般卡在身体的各个部位,怎么也到达不了大脑。

小时候,我经常会在被子里遭遇“鬼压床”。因为知道这是“身体保持休息时,脑部发生的一种症状”,所以并不会感到害怕,甚至还掌握了应对这一现象的方法——只要发出声音就可以了。一开始,我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试了很多次之后,我发出的“声”终于有了“音”。那一瞬间,“鬼压床”的现象就消失了。

现在,我的状态就和遭遇“鬼压床”的时候一样,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这不现实、这不可能是现实——这一想法,在声带有反应的一瞬间,与“鬼压床”一同消失不见了,这是因为我的身体觉醒了。

所以,让我觉醒的并不是我自己,而是美星咖啡师那颤抖的声音。

“美空真……真的、在你那里吗?”

由于按了免提键,对方的说话声会从电话机的扬声器中传出来。电话的那一端,对方迅速地对咖啡师的话作出了反应。

“信不信随你。只不过你恐怕要少一位重要的家人了。”

“请让我听听声音!”

“不行。”

“求你了!请让我听听美空的声音!”

沉默。不一会儿,听见了男人不耐烦的咂嘴声。

“你等一下。”

电话那边,男人嘎吱嘎吱地鼓捣着什么。然后——

“姐姐——救我!”

毫无疑问,这一无论是恶作剧还是狂言都演绎不出来的、惨烈的叫声的确发自于美空。

“美空?美空!”

“——这下你该相信了吧。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美空拼命的呼喊声渐弱,声音马上又回到了男人那边。于是,一直沉默的藻川大叔猛地站了起来,对着电话那边说道:

“你有什么要求?”

“太好了,老板也在啊。这就好办了。”

好像男人一开始就设想过藻川大叔会在店里。这么说,美空之所以会让藻川大叔留在这里,也许是男人唆使她这样做的。

男人说出金额的时候,提高了音量。

“1000万。我只给你们10分钟,现在马上准备1000万放进轻一些的包里!”

真是胡来!我差一点就要尖叫出来了。怎么可能只用10分钟就筹得到1000万这么多的钱?!可是——

“好吧。我会想办法的。”

藻川大叔马上答复了他,双方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就达成了协议。

“然后,把钱送到哪里……”

美星咖啡师在惊慌之中,还不忘巧妙地套取情报。不过,男人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少废话!只管按我说的去做,晚了的话我就把人质杀掉。”

以露骨的威胁话语为结尾,电话就这样被挂断了。从扬声器里传出了无情的“滋滋啦啦”的声音。

“……怎么办?”

我还没来得及说完这句傻里傻气的话,美星咖啡师就对藻川大叔说:

“叔叔,快点拿钱。”

“交给我吧。”

藻川大叔异常敏捷地从塔列兰飞奔了出去。

“怎么找1000万这么多的钱?”

“保险柜里应该有。”

美星咖啡师看都不看这边一眼地回答。爱搭不理的样子,好像是在怪我说了没用的话。这么一说,我好像记得以前藻川大叔谈到过银行存款限额保护制度的问题。说什么要是手里的钱超过1000万日元的话,就应该把现金放在手头的保险箱里保管。

藻川大叔这话是对谁说的呢?正想着,我意识到绑架犯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么,犯人到底是——?”

“不用说,绑架美空的就是深水荣嗣。”

——作家梶井文江。

我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的大脑中一片混乱。明知道这个人和美空有过接触,却还是没能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自责的想法使我头晕目眩,眼看着就快要晕倒了。

我双手撑在桌子上,低着头,努力恢复着自己逐渐模糊的视线。美星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异样,淡淡地对我也下了指令。

“青山先生现在请到店外面去报警。”

“这样做的话,美空会没命的!”

我不假思索地反驳她。她用很快的语速回应道:

“以勒索钱财为目的的绑架犯已经估计到咱们会报警了吧。所以,深水才会事先打探到叔叔的手里有现金,然后特意限制在10分钟这个看似不可能实现的时间内。就是为了让警察来不及出动。”

“原、原来如此……这么说,犯人让咱们听美空的声音,也许也是为了让咱们在瞬间意识到这事态有多么地紧急。”

“犯人既然敢做这么无法无天的事,就说明他非常地需要钱。因为如果没了人质,他的计划也就实现不了了,所以即使他已经杀死了人质,也不会轻易地就说出‘因为你们报警所以我把人质杀了’之类的话的。情况不会因为报警而发生任何改变。”

从她特意用了“人质”这一表现上,我揣测着她的内心。我也会很忌讳用某个人名来设想事态发展的最坏情况的吧。

“不知道犯人什么时候还会打电话过来,我在这里等电话。如果你报警的时候电话打过来就麻烦了,所以青山先生请暂时到外面去吧。”

我点了点头,从兜里拿出了手机。向外走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发现收到了一封邮件。我一边想着谁这么能捣乱,一边下意识地打开了邮件。

“……咦?”

我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美星咖啡师诧异地问。我快步跑到她面前,让她看刚才打开的邮件。

“这是美空发的!”

她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小声嘀咕道:

“……这是什么意思呢?”

邮件没有标题,正文也仅有一个字。

红彤彤的一个太阳的符号,自顾自灿烂地闪耀着。

3

“这邮件是几分钟之前收到的。”

美星咖啡师看了眼收信时间说道。

“正好是犯人打来电话的时候呢。怎么回事呢?被绑架了的美空不可能还能自由地用手机呀……莫非说‘绑架’是骗咱们的?刚才是其他人伪装成美空的声音,而她本人现在正在某个地方悠然自得地给我发着邮件?”

从电话里听到的美空的声音,只有一句,而且还是呼喊声。只不过我们觉得是她本人而已,实际到底是不是得问一下才能证明。

可是美星表情紧张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听错妹妹的声音的。而且,平时她也不会给别人发这么简洁的邮件吧。”

“是呀,这种还是第一次收到。”

“那么,看来美空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只能打字数有限的内容。可以考虑两种情况:一是她为了不让电话中的犯人发现,偷偷地发送了邮件;还有一种就是她身体被绑住了。”

“一定是这样。我觉得总不能监禁她的时候还让她的双手活动着吧。”

“我觉得也是。也许就是因为那个人绑住了她的双手,所以手机才没被没收。不过,发送这封邮件的时候,她身上至少有一个部位是能自由活动的。”

“哪里?”

“是舌头。用舌头也能操作手机的触摸屏。”

没错——美空发出声音的时候,嘴巴一定是能动的。

“所以,最多就只能打出一个字。如此费劲心思发过来的邮件,果然——”

“是求救信号吧。美空这是怕被犯人识破,偷偷地想告诉青山先生自己的位置。”

美星咖啡师定定地凝视着我的眼睛说道。

不用说,如果被犯人发现她企图把自己的所在地告诉我们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恐怕在她受到伤害之前,他们就已经转移,那可就鸡飞蛋打了。

美空的手机现在也许还没被犯人发现并没收。但是,即使万一她发出去的邮件被犯人发现了,由于内容只有一个符号,犯人想不到其中的含义,估计只以为她在做无谓的挣扎而已。也许美空就是这样打算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害怕了起来。

“这封邮件会不会是她还没写完就不得不发出去了?”

而咖啡师认为可以不用考虑这一点。

“听到美空的声音后,犯人又继续说了相对较长时间的电话。就算考虑到用舌头不好操作的问题,我觉得最起码写一封邮件的时间还是有的。况且要是中途被发现了的话,邮件就不会发过来了,既然她把邮件发了过来,即使就只有一个字我们也应该把它当成是想要向我们传达的某种讯息。最重要的是……”

讲到这里,她吞吞吐吐了起来。我催促她接着说下去:“最重要的是?”

“如果我们不能从这封邮件里猜出他们在哪儿的话,那时我们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我转移了视线。所以她回答的是“可以不用考虑”,而不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总之,我先琢磨一下这封邮件的含义。拜托青山先生先去报警吧。”

把这事给忘了。我跑到店外面,拨通了110的电话。虽然语无伦次但是好歹说清楚了现在的状况,挂了电话我就赶紧回到了店内。

“警察说让咱们冷静地等待他们的指示。我让他们尽量快点过来,可是他们说再怎么快10分钟还是有些困难。”

与平时相比,美星相当潦草地研磨着咖啡豆,发出了“咔啦咔啦”的声音。

“是呀,如果咱们轻举妄动,有可能会让犯人意识到警察的存在,反而会给警察制造麻烦。”

“怎么样?有什么线索了吗?”

“很遗憾……没有。”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觉得这种情况下想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美星咖啡师再怎么聪明,在这种极限的状态下大脑不可能像平时一样那么好用。

虽然知道说的肯定不对,不过我还是想能帮上一些忙,就把自己一时的想法试着说了出来。

“会不会是太阳之塔?万博纪念公园里面的那个?”

万博纪念公园位于大阪的吹田市。从京都出发走高速的话,大概需要30多分钟。

话音刚落,美星就否定了我。

“我觉得不是。能看得见太阳之塔的地方,这个范围太广了,而且过于直白。万一邮件被犯人看到了的话,马上就会发现她的用意的。”

“是吗,那么,其他名称与‘太阳’有关的场所……”

“咖啡馆、美容院、酒店。京都的很多超市、还有泉屋百货的标志都是太阳。就算咱们从这些数不胜数的场所中挨家挨户地找,能找到美空所在地的可能性太渺茫了。咱们应该相信她的是更为精确的讯息。”

可是,仅凭一个字又能明白什么呢?

我看了一眼表,很快就要到约定好的10分钟了。我把头发胡噜得一团乱。

“不行了,什么也想不出来。话说为什么美空会给我发邮件呢?破解暗号什么的,怎么想都是美星擅长的领域吧。”

没想到的是,听了我的话咖啡师竟眼前一亮。

“也许给青山先生发邮件,这其中包含着某种意义。你和美空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吗?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共同之处?有过吗,让我想想。”

“请想出来,什么都可以。兴趣啦、嗜好啦,两个人的对话什么的。”

“兴趣、对话……啊!”

美星紧紧地抓住了定住不动的我,问道:“怎么了?”

“有可能是乐队这方面吧。”

说实话,我认为自己并不是那种善于掌控涉及多方面话题的健谈之人。和美空的对话从头到尾也大多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我实在记不得只在我俩之间有过什么共同语言。

“有可能呢,”美星也姑且表示了赞同,“那与太阳有什么联系吗?”

“只要玩过乐队就都知道的词汇中,与太阳相关的东西——比如从乐器的颜色上看,有时会把由中心向外侧渐渐变深的渐变色称为‘sunburst’。”

“你能从这个单词联想到哪些特定的场所吗?”

“这个还没想出来。”

她很焦急地盯着我的双眼。

“她来京都没多长时间,既然能知道自己身处何方,那说明很有可能青山先生也知道那个地方。其他的地方你还能想到什么吗,两个人一起去的店之类的?”

我们俩?——在她的追问下我有些迷茫,大概是知道我什么都没想出来吧,她收回了手,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要是青山先生没有什么发现的话,也许是我们弄错了思考的方向。”

这时,对主人的危机毫不关心的查尔斯,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喵——”。然后它纵身跃上旁边的椅子,蜷成了球状,向我们这边看一眼又“喵——”地叫了一声。

“话说——”我想了起来。

“有没有什么相似的东西呢?你想啊,就是拿铁拉花那个。”

我说的是教给少女拿铁拉花的那件事。小猫形状的拿铁拉花,其实指的是一个特定的人物。也就是说,猫的样子,表示的并不是猫本身。

美星很快就领悟了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也许不能把这想成是太阳?”

“可以由太阳联想到的东西。太阳的英语是‘Sun’,与数字‘三’的发音一样。”

“她要是想表达这个的话,直接打文字不就得了。我想她一定是有什么非打表情符号不可的理由。形状啊、颜色……是呀,文字的话只能是黑白的,可是表情符号就有颜色——”

“我明白了。”

在我想到的同时,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真的吗?”

面对美星的过分期待,我有些狼狈。

“不、那个,有可能完全不对。不过,看到这个符号的形状和颜色的时候,如果忽略周围的部分单纯只看红色圆圈的话,会联想到与音乐有关的事。”

“那是……?”

“recording。”

不仅限于录音,还包括录影,那个表示记录在多媒体上的红色圆圈标识,每个人都很眼熟吧。

前几天,在塔列兰中谈到乐队的话题时,我表示自己曾经录制过原创的曲子。这样一来,这个红色的圆圈也就有了要表达的意义,如果美空是这么想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么说,是个与recording有关的地方,音乐工作室之类的?”

不过还没等我说完,咖啡师就摇了摇头。

“不是,我觉得美空是想告诉我们‘录音’这个单词。”

“录音?等一下,再加上她是给我发的邮件——”我“啪”地用力拍了一下手,“是Rock on咖啡馆!”(1)

即使是现在,我也经常会出入Rock on咖啡馆。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美空给我发来了邮件。也就是说,美空现在正在Rock on咖啡馆附近。

我感觉仿佛看到了美星咖啡师的双眸中闪过了一瞬间的犹疑。可是,她把这抛在了脑后,对我说道:

“咱们快去。一刻也不要耽误了。”

这让我大吃一惊。我拼命地企图阻止她。

“你是说咱们自己过去吗?应该与警察联络,让他们去才对吧。”

“警察到现在还没过来,咱们不能等了。况且,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认可咱们对暗号的理解。咱们过去的话肯定会比他们快。晚一秒,也许都会要了美空的命。”

“可是,要是犯人来电话了怎么办?”

我指着挂钟问道。现在已经过了约好的10分钟了。

美星一边往电话那边走,一边毫不犹豫地说:

“转接到我的手机上。只要他打过来我就能接到,而且也许还能给犯人来个出其不意的突然袭击。”

我想起了在聊到乐队话题的同一天,一个有关于美空后辈的小故事。一提到使用来电转移的功能,总觉得那件事还停留在咖啡师的脑海之中。

她按了一下电话机上的按键。我抓住了她的肩膀:

“我们这些外行人要是做一些蠢事刺激到犯人的话,也许会导致最坏的情况发生的!”

可是,她并没有退缩。

“放开我!无论如何,我都要救美空的命!”

“就算我阻止你也没用?”

“没用——我对这件事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放开了手。然后追赶着像被弹出去了似的开始了行动的她,飞奔出了塔列兰,跑过有小公园那么大的院子。

“你也去吗?”

她拼死拼活地跑着,却不见速度,当我跑到与她并排的位置,眼看着就要超过去的时候,她问道。

“既然要去Rock on咖啡馆,怎么能不带上我?况且,我也有责任。”

本以为她会让我留下来等警察,可是她没做任何回应。

我奔跑着钻进了两栋房子之间的隧道。“你打算怎么去Rock on咖啡馆?”

美星跟在我的身后:“到大路上打一辆车——”

跑出隧道的瞬间,响起了很大的引擎声,使得我没能听到她后面的话。

“快上车!”

已经准备妥当的藻川大叔,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正坐在鲜红色的雷克萨斯里待命。

4

就Rock on咖啡馆周边的地形来说,我有信心能比犯人了解得更详细。我为司机藻川大叔指路,让他停在了从周围看基本上都是死角的马路牙子上,然后自己一个人下了车去打探情况。

“考虑到要是万一被深水发现了的话,你们俩已经被他记住了长相,相对而言我去会更安全一些。藻川叔叔请随时准备着开车逃跑,而美星就等着接电话吧。”

临下车前我嘱咐道。美星像是在祈祷似的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寒冷的夜风轻抚着我的额发。京都的街道之中一片寂静,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监视着胆战心惊的我们似的。我对周围的环境保持着警戒,抬头环视胡同两旁建筑的第二层,看见在清澈星空的一隅,出现了一轮如同门上的探视小窗一般的圆月。刚过了十五吧——我不合时宜地瞎想着。

约定好的时间过去之后,又过了10分钟了。是不是来电转移没设定成功——脑海中这样的担心一闪而过。我抑制住急躁的心情,尽量装作平静的样子在Rock on咖啡馆的四周巡视着,可是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车辆和人员。

是不是弄错了邮件的含义?我越发地急躁起来,虽然知道自己看起来就很可疑,可还是到处搜寻着。无奈的是,Rock on咖啡馆在今出川路的沿街上,马路的对面并不是一般人能藏身的普通住宅,而是一所国立大学。据我所知,美空只来过这里一次,从这点上看,如果她没有看到这家店的话,是不可能认识自己在哪儿的。如此说来,能想到的范围就不那么广了,我把该转的地方都转遍以后,很快就无计可施,不得已回到了车上。

“犯人来电话了吗?”

我刚坐进后排座椅上,就赶紧讯问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美星。

她看见我一个人回来,显得有些沮丧。“还没有。”

“不行啊,好像不在这附近。他们要是在大学的一间屋子里的话,那咱们可就没法找了。”

可是美星说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在房间里的话,就算是二层,一般为了防止被外面的人看到也得把窗帘拉上吧。这样一来,从里面根本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情况。”

“可是,美空却能看见外面的Rock on咖啡,这也就是说——”

“深水用车载着美空,然后就把她直接监禁在车里了吧。因为美空之前发的邮件也说过‘开车过去’。”

可是即便知道是这样的,我却没能发现一辆可疑车辆。

“……对不起。”

我抱着脑袋,一想到自己的失败无法补救,痛苦的感觉甚至涌到了我的嗓子里。

“就因为我对那封邮件的理解有误,不仅没能救助美空,还使她陷入了越来越危险的境地。要是我没说自己知道了,咱们就按照犯人的要求去做的话,也许美空已经被放出来了——”

“请不要这么随随便便就放弃!”

美星的气势令我心中一颤。之前好像也见识过,她这般声色俱厉是在告诉我们自己真的生气了。

“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这个谜题也许只有青山先生能解开。在你和美空相识以后的对话里,应该有着某些线索。求你好好回想一下,把它想出来吧!”

这紧张的语气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她破釜沉舟的觉悟——如果自己不出手相救,妹妹就会没命的。

我感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了起来。即便如此,我还是决定要拼尽全力地从一开始回顾这个夏天发生的一切。在京都站的相识后,在伏见稻荷暂别并分头行动;再会后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少年的事件,然后去了银阁寺,在那里谈到了银阁寺的正式山号是“慈照寺”的话题——

“我知道了。”

我使劲儿咽了口唾液润湿了干涸的喉咙,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点声音。

“有了!另一个‘录音’的含义。”

美星把上半身都探了过来。“另一个录音……难道是——”

“是金阁寺,鹿苑寺!(2)在银阁寺我告诉过美空这个名字!”

“——青山先生告诉她的?”

美星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怎么了?是我告诉她的,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只是我听到‘录音’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金阁寺……可是我怀疑美空可能不知道金阁寺的正式山号是什么,而且就算她看到鹿苑寺这三个字也有可能不知道正确的念法。所以,我才认同了Rock on咖啡的这个说法。”

原来,在我说出Rock on的名字的时候,她眼中的那一丝犹疑,就是因为她在想金阁寺的这一条线。

“如果你们俩谈到过关于金阁寺的问题,那我的怀疑就是多余的了。假设真的是Rock on的话,她给青山先生发邮件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很重要的暗示了,再加上把店名当成了暗号,这给的提示未免也太多了。”

美星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总之,如果她想告诉我们的是Rock on的话,应该可以只给我发来一封传达的信息更为简单、精确的邮件。的确,即便Rock on咖啡馆现在就在眼前,也无法一下子就联想起“录音”这个词语,这中间的跳跃性有些大。

“那咱们怎么着?到底去不去?”

藻川大叔好像有些焦急的样子,拍了两三下方向盘说道。

“抱歉叔叔,咱们出发——”

说到这里,美星把手放在了黑色西裤的裤兜上。

“来电话了。”

车内一阵紧张。我和藻川大叔不再说话,咖啡师接通了电话。

“对,是我。我妹妹……妹妹她没事吧?”

在旁人看来,她看上去依然处于恐慌的状态之中。不过,根据之前的情况我推测,这是为了她避免对方发现我们在店外而使出的权宜之计。

“钱已经准备好了。车、车是吧?老板的……好的,我们有,我们有。出了咖啡馆……从御池大街……进入单行的小胡同……”

对方指出的路线好像相当地详细。

“我们按照你说的走,你就会把美空、我妹妹放回来是吧?——喂喂、喂喂——”她把手机从耳朵上拿开,叹了口气说道:“他挂了。”

“犯人说什么了?”

“他让我和叔叔开着车,按照他指示的路线走。不用着急,除了要右转时以外,都在左侧车道上走。”

“只有这些吗?”

“还说他之后会联系我告知交接的方式,让我带着手机出去。”

我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曾经听说过以勒索钱财为目的的绑架案中,犯人为了甩掉警察的跟踪,把自己指定的拿着钱前去交易的人折腾来折腾去的例子。可是,这次的案件中,犯人为了让警察来不及出动,设定了苛刻的时间限制,这不是应该说明了犯人想要尽快地完成交易吗?那他为什么没说让我们快一点,而是叫我们不用着急呢?还有这辆车最终应该驶向哪里呢。

美星抢在我提问之前先开口了:

“深水最害怕的,就是交付现金的地方会被警察发现。如果他让我们去往一个固定的地址的话,有可能已经出动了的警察恐怕比咱们到得还要早。可是如果只让咱们按照路线走下去的话,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下令进行交易,所以对警察来说就很难采取埋伏的对策。现在他还没说如果有车跟在我们后面的话我们要怎么办,我想下一个电话中就能弄清楚了。”

“也就是说,深水并不在这条路线上,他是打算找附近的某个地方进行交易。这条路线中有接近金阁寺的地方吗?”

“没有,”美星仿佛怒视着前方似的说道,“不过,从我们现在所处的这条今出川路向西走,正好是那条路线的最后部分。如果再往前的话,就到了西大路了吧。”

金阁寺位于北大路和西大路的交叉处附近。更准确地说,西大路向北走到头后向右侧拐了一个接近90度的角,路还是这条路,可是名字就变成了“北大路”。这些大道都是近代以后才修缮完毕的,另一方面,京都有“洛中”这一曾经用来表示市中心的词汇,它的范围被定义为北至北大路、西至西大路。根据这一点,金阁寺就被安置在了洛中的西北角稍稍向外一点的地方。

“那咱们到底去哪儿?”

藻川大叔再次用食指“咚、咚”地敲打着方向盘。

“往金阁寺走。反正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按照他给的路线走了。”

美星话音刚落,藻川大叔就紧急地启动了车子。眼看着车窗外,那些我已经习以为常了的景色和平静的街道,都向后方飞逝而去了。

“不按照犯人的指示不会有事吗?”

我感到越发地不安起来,不由自主地就说出了扰乱大家心绪的话。美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并没有动摇的样子。

“没问题。只要深水在金阁寺附近,他就没办法掌握咱们的行踪。眼下,深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咱们已经不在塔列兰了。”

“犯人会不会还有同伙?也许同伙现在就在塔列兰的入口附近监视着,望眼欲穿地等待着这辆车的出现。”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害怕起来了。同伙跟踪并监视着这辆车,如果有警察在后面跟着的话,他们也许会故意与警车发生交通事故,从而把警车和这辆车分开。假设深水有同伙,那么同伙一定会在车里监视着我们,因为长时间停在一条很窄的路上有些显眼,所以那个同伙有可能在深水第二次打电话之前前往塔列兰。如此一来,这辆雷克萨斯早已离开塔列兰,并且现在也没按照指定的路线走——这一定马上就败露了。

不过,美星断然否定了这一可能性:

“在咱们国家,靠绑架勒索钱财的成功率非常地低。因为通常情况下,准备大量现金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期间警察就能做好准备了;或者是犯人那边的人需要亲自前往现金交付的场所等,总之要想成功可谓是困难重重。这次深水已经知道大量的现金就在叔叔‘手头的保险箱’里,要么就在塔列兰、要么就在后面他的家里,至少就在那附近一带。况且还要把人质牵扯进来。如果他要是有同伙的话,为何不用其他方便一些的手段呢?”

我的大脑拼命地跟着这些烦琐的话运转着:假设深水把美空囚禁在某处,然后与同伙一起闯进美星咖啡师和藻川大叔都等在那里的塔列兰。既然犯人手上有人质,他们两个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可以威胁藻川大叔说出钱放在哪里,然后在深水的监视下一起去家里取赎金。这样一来,抢走了巨款后,深水一伙就能不慌不忙地离开塔列兰了……正如美星所说,只要试着模拟一下,就会发现这种方法比绑架要有优势。

单独犯罪的话,一定会出现监视不到人质的时候。如果人质趁着这个机会报警了的话,那犯人马上就功亏一篑了。而且深水骨瘦嶙峋的,看不出来他的腕力有多强。就算对方是女人和老人,如果让他一个人对付两个人,恐怕也会遭人暗算。他选择绑架也是可以理解的。

“既然这样,要是深水……美空能在金阁寺的附近就好了。”

“作为京都的名胜的这些寺院,一般到了晚上暗得都看不清人,也没什么人去。也许他就出人意料地钻了这个空子。而且,在被绑架这种危急时刻,就算你告诉过美空,她也不可能立刻就想起什么正式的山号吧。我认为美空是看到了寺院的大门上挂着的‘鹿苑寺’三个字。找在黑暗之中能看到这三个字的位置,这范围就相当地有限了。”

总觉得她的话从某种程度上讲是符合逻辑的。但是也不能说一点儿都没有主观上猜想。毕竟我们对邮件的理解很有可能是错误的,而且深水的计划还有很大的想象空间。

即使如此,眼下再没有比她的话更能振奋人心的了。至今为止,我已经见识过很多次她聪明过人的一面,我的大脑、身体,以及内心都坚信她是正确的。

我们的车一路向西。可是在有很多信号灯的今出川路上,车子是提不起速来的,藻川大叔有些起急,对突然从左侧飞奔而来的出租车按了喇叭。

“到金阁寺还要多久?”美星问道。

“照这速度还得10分钟左右吧。”

听到这个回答后,她的态度突然发生了转变,用平静得吓人的声音说道:

“那么从现在开始的10分钟里,我们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祈祷美空平安无事了吧。”

虽然她现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直视着前方,但是从措辞上看,我知道这话是对我说的。

“无论说不说话,反正都得等待这10分钟的时间。为了排解紧张的情绪,咱们聊一会儿吧?有件事我很早就想问青山先生了。”

“有件事想问我?”我一点儿也猜不到她想问什么。

她听到这鹦鹉学舌似的回答后,好像以为我同意了她的要求。通过从背后观察她胳膊和肩膀的动作,可以看出她双手抱胸,做了个深呼吸。

前方的车辆拐到了岔道上,藻川大叔借机猛地踩下了油门。借着这股势头,美星好像感觉遮遮掩掩反而会徒增悲伤似的,用轻快的口吻说道:

“你们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

……我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

这个问题现在必须问不可吗?

我身体向前倾着,悄悄地窥探着美星的侧脸。她并没有向后回头的打算。按理说,这是怯懦的表现。

可是,从她的表情中还可以看出一种绝决。就好像是不得不接受一些其实并不想看到的事情一样,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

我在惊讶与困惑之余,还感到一些内疚,模仿着她的口吻回应:

“——你听美空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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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日语中“录音”一词的发音“ろくぉん”与“Rock on”的日文发音“ロックオン”很相似——译注。

(2) 金阁寺的别名是鹿苑寺,而“鹿苑”的日文发音与“录音”样——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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