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了切间美空……”

一个男人的声音,把她——把美空吵醒了。

眼前一片漆黑。只是有时能感觉到光线好似抚摸着她的脸颊一般不停地向后流逝着,看来她好像并没有被蒙住双眼。取而代之,双手双脚,还有嘴巴已经被剥夺了自由,她就像是一只蚕蛹一样地躺在车子的后排座椅上。

“重复一遍。我绑架了切间美空。”

在男人低沉可怕的声音的刺激下,她那已经麻痹了的大脑逐渐地恢复了意识。当男人带着她坐上这辆车的时候,一阵困意猛地向她袭来。她还以为是自己昨天晚上没睡好的缘故,没有起任何的疑心。

现在想想,在男人写的小说中,也出现过把安眠药放进咖啡里让女性喝的情节。我刚刚喝的是不是就是有问题的咖啡呢?——她努力地回想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而且就算想出来了好像也无法帮她解除眼下的危机。

她动用了自打出生以来一次都没用过的肌肉,拼命地直立起了上半身。大概是听到后面有动静,男人回过了头。结果,在黑暗之中他们四目相对了。

不好——她心里想着,心脏像疾槌儿打鼓似的砰砰地跳个不停。可是……

“你等一下。”

男人对着电话那头说完,向后探过身子摘掉了堵在美空嘴里的东西。

她害怕得不行。男人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

“是你姐姐。你要是敢说什么没用的话,我就杀了你。”

然后,他把放在耳旁的手机拿到了她的嘴边。

“姐姐——救我!”

她竭尽全力地大声呼喊着。男人马上把电话收了回去,转身面向车前方。

“这下你该相信了吧。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必须要想办法求救,得让他们知道我在哪儿。美空使劲儿地扭头向窗外望去,四周被夜色包围着,就算她叫得再用力也没人听得到。

焦急之中,她发现还有光正不停地晃着她的左侧脸颊。她定了定神,目不转睛地看过去。

左侧,就在离车不远的地方有一排竹篱笆,像是在为载着她的这辆车打掩护似的。篱笆的缝隙间的一闪一闪的光,怎么看都像是走在道路上的车辆的前照灯发出的光线。顺着光线向后看,好像没多远就到了一个丁字路口,车辆向左右两侧拐弯的时候,车前大灯断断续续地照在了正面的什么东西上。

那里好像是一个入口。等她再眯上眼睛一看,发现原来是寺院的大门。这时,在路过的又一辆车的车灯照射下,挂在大门旁边的木牌上的山号映入了她的眼帘。

——鹿苑寺 通称 金阁寺

“现在马上准备1000万放进轻一些的包里!”

男人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电话上,美空的包就放在他的旁边。她从后排是够不到的。不过美空又仔细地看了看,发现男人的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好像是自己的手机。他肯定是一边看着存在里面的塔列兰、还有姐姐的电话号码,一边再用自己的手机打过去。

想到这里,美空意识到了一件简直令她难以置信的、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侥幸的事,她心头一动。

男人手里握着的美空的手机,是折叠式的那台。她平时主要用于与男朋友联系,为了保险起见,她用这台和另外一台她主要在用的智能手机共享了通讯录。

而那台智能手机,现在就放在美空短裤后面的兜里。

也许是找到了包里的手机后就心满意足了,又或者是因为绑住了她的手脚而放松了警惕,男人好像并没有搜她的身。本来女生就很少把手机放进裤兜里,更何况还是这种不能随便碰的屁股后面的兜。到刚才为止自己应该是一直坐在座位上的,不清楚怎么会把手机放到那里去,大概是刚才往车这边走的时候给姐姐发完短信,确认过马上收到的回信后下意识地就放进了裤兜里,后来因为困得睡着了就没顾得上拿出来吧。

为了防止男人发现,美空小心谨慎地用被绑在身后的手的手指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按开电源后轻轻地放在了右侧。然后她装成筋疲力尽的样子,背对着前排驾驶座椅倒了下去。为了能让手机就放于自己的眼前,她小心地调整着位置。

她曾经不知道听谁提起过,用舌头也能操作触摸屏。她只能一边看着屏幕一边操作,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考虑到打电话时对方接电话的声音可能会被男人发现,美空伸出舌头打开了邮件的界面。

上面显示出一封新的邮件,内容大致是看她总也不来,所以有些担心。按完回复键,她一下子意识到:

——写什么内容好呢?万一要是被男人发现了这部手机,自己发出去的邮件难免会被他看到。如果直接把现在的地址写在邮件里的话,会怎么样呢?

不用说,男人一定会把车开到别的地方去吧。这样一来,她获救的可能性就接近于零了,说不定还会被勃然大怒的男人杀掉。就算不考虑这些,用舌头只能打出有限的字数。

“少废话!只管按我说的去做,晚了的话我就把人质杀掉。”

事到如今,一秒钟也不能再犹豫了。拜托了,一定要传达到啊——她用力地点击了收件人的姓名后,满心祈祷地仅仅发出了一个表情符号。

“——你在干什么?”

这时,背后响起了男人的问话声,美空吓得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刚刚挂断电话的男人好像把身子转了过来,面朝着后排座椅。她的肩膀被抓住,还没来得及抵抗就脸朝上地被他把身体掰了过来。

男人用手机发出的光照着,探过头来观察着她的脸。

“哪里不舒服吗?”

千钧一发之间,美空用下巴把手机塞进了座椅靠背和座位之间的缝隙里。藏在黑暗中的手机总算没被发现。

“这是担心我呢,你还真是好心。”

为了让他消除戒心,美空冷嘲热讽地说。虽然在她心中也会感到有些害怕,不过要让她突然就畏惧一个刚刚和她关系还很亲密的人,这还是有一定难度的。男人好像也是如此,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为人父母的人。”

他看起来有些尴尬地辩解着。

“刚才你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即便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她仍然记得刚才在车里听到他说的话。男人已经向前转过了身,像是在说梦话一般地说道:

“……艺术表现这种事情,对年轻时的我来说,既像呼吸一样自然,又如梦想一样遥远,最重要的是,它还像毒品一样令我无法自拔。”

艺术表现——她瞬间在心中衡量了一下自己对音乐的感情。

“自从懂事时起,‘艺术表现’这一活动就总是陪伴在我的左右。听我妈妈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创作过一本连成年人都做不出来的绘本一样的东西。我画过画、唱过歌、演过戏、写过故事。我沉迷于这些活动进行的过程中所伴随的烦恼和收获时的喜悦,在不知不觉之间我甚至认为无法参与表现的人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当时真是太年轻气盛了。”他一脸厌恶的表情,说完又开始回顾起自己的经历来。就是因为他的这一系列经历,使得美空从喜欢音乐的自己、和如同推理小说里的侦探一样聪明的姐姐身上找到了相似之处,结果才会误以为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青年时代的我非常地热爱音乐。当时是奔着专业的水准去的,可是一直都不见起色,最后乐队不得不解散了。通过这次的经验,我觉得凭借自己的力量也能决出胜负,于是就开始写小说了。用了几年的时间,准备出道的时候,我和当时交往着的恋人登记结婚了。我们马上就有了一个女儿。”

女儿——正好和自己同岁的。即使心里明白眼前这个人与自己毫无关系,每次听到他的这些遭遇,美空就会下意识地把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的形象和这个男人重叠到一起。

“当时的日本经济前所未有的繁荣景气,我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丝毫的担心。只是求个养家糊口的话,这种工作有的是,都不用到处去找。先当个作家努力一把,要是实在不行的话,再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挣钱养家——我就是抱着这种念头结了婚。在这处世艰难的世道里,幼稚也有幼稚的好处啊。”

突然笑了一下之后,男人就像是一个被切断了电源的电灯,使得车里的整个氛围都发生了改变。

“……逼迫别人承认没有犯过的罪行,你不觉得这很不正常吗?!”

他可能在期待着回答。可是,美空什么也没说出来。

“出道之后身为作家通过脚踏实地的努力而不断增长的实力、包括业界在内的一切人脉、从儿时起一直怀抱着的‘与艺术表现共生’的憧憬——这一切的一切,全都轰然崩塌了。我绝望了,当妻子向我提出离婚的时候,我连挽留她的余力都没有。”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的女儿。”说这句话时,男人的语气略带寂寞。

“当那个专心致志地伏在桌前写小说的自己苏醒过来的时候,在不知不觉之间发现原来日本的一派繁荣景象只是幻象而已。被失意包围的我试着找过新的工作,可是大概是在剽窃风波事件中,媒体反复报道我坚持自己无罪而酿下的恶果,别提当作家的工作了,就连一般的公司都不肯聘用我。结果,发行我出道作品的相关公司,出于怜悯,给我介绍了一份记者的工作。这份工作中,我写出的报道与事实和我自己的本意毫无关系,只是上面怎么说我就怎么写,我有一种沦落为大人物们用完了就扔的钢笔头的感觉。我写过很多绝对对认识的人都说不出口的低俗的新闻,和足以毁掉别人一生的卑鄙的报道。无法拒绝这些命令的自己,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就一般情况而言,一个认为活着的意义就在于艺术表现的人,当被迫展现并非出自于自己本意的东西的时候,到底会有多么地痛苦呢?美空在乐团里参加演出活动的时候,也会遇到很多讨厌得令她反胃的曲子。如果非得让她演奏这些音乐不可的话,只是想象一下都觉得难受。这点程度的小事,都能让人感觉不痛快,就更别提那些自己都认识到会令别人的人生、自己的尊严受损的事了,痛苦的程度可不是勉强演奏一曲能比得了的。

“受到经济萧条的影响,我赖以生存的那家媒体规模逐渐地缩小,我的工作量也在不断地减少。之所以会搬到京都来,也是因为这边的出版社说会定期地派给我活干,可是这份稳定的工作也没能持续多久。我穷得只剩下时间了,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钱花费在了酒和烟上。我的人生就如同我的文字一般地堕落。之后我就欠了外债,外债的增长如滚雪球一般十分迅速。为了还债,我拖着病弱的身体,一边干一些体力劳动,或者打一些连年轻人都敬而远之的短工,一边时不时地接下记者的工作,勉勉强强维持着生活。一不留神,20年就这样过去了——就在这个时候,经由出版了我的出道作品的出版社,我收到了你的来信。”

从美空寄出第一封信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3个月了。

“我很开心,惊讶于自己作为一个作家,还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忘掉。可笑吧?连明天的饭都没有着落,还兴高采烈地给一个不知道到底在哪里、是谁的年轻女孩子回了信。可是,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一把年纪还在外漂泊。而是因为这封读者来信的倾诉对象只不过是曾经活跃在20多年以前的一段很短暂的时间中的一位过气作家而已,但从这封信的字里行间中我却感受到了一股不自然的、忘乎所以的热情。据我估计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所以决定探清你的目的。我的人生就如同毫无目的地徘徊在广阔的沙漠中一般的痛苦而乏味,从心底期待着你这个异邦之人能给我带来一些转变。可是,当我意识到你误把我当成了在你出生后就分别了的爸爸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你都看穿了,怎么还要往下演呢。”

这些她是知道的。男人到塔列兰来过一次,美空也已经听说了。那是发生在第一次叫爸爸之前的事了,从姐姐那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美空以“感觉有一点像爸爸”为由,顺利地搪塞了过去。

不用说,一定是那次调查好了,之后才能若无其事叫出姐妹俩的名字。也就是说,与其说是顺水推舟,其实一开始他就利用了美空,经过试探并深入地观察后,从始至终都有意识地伪装成她爸爸的样子。

可是,男人表现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歪着头说道:

“误把我当成是你的亲生父亲——这种离奇的事情,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呢……也许是因为你和我女儿有着相似的经历,所以我总在下意识里把你们两个人的形象重叠在一起吧。看到你在信上粘着的照片的时候,我甚至没来由地觉得这张脸曾经在哪里见过。这发生在知道你有个出生后就没再见过的爸爸之前。总之,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自觉地抱有某种期待——女儿一定想要见我。这种无聊的期待只是偶尔能和你的那份期待很好地吻合在一起而已。”

他装作自嘲的样子自言自语道。然后男人继续揭露自己的意图。

“抱着证实我的假设的念头,我探访了你亲戚经营的咖啡馆。为了不碰见在那里打工的你,我以约会为由把你支到了伏见那边。本想这件事能从你姐姐那里问出来就最好了,可是那个女人嘴很严。和她聊天什么的,完全不理我。相比之下,还是你们的舅公能张罗,不管问什么都告诉我。听到他说他有很多钱,所以我才会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他给我一些。”

藻川叔叔……美空在后面叹了口气。

“也闹出了些乱子,被你姐姐看穿了我的真实身份,不过好歹我知道了你的本名,还编造出了我给出道作品的主人公起‘美月’这个名字的理由。就在我越来越有把握的时候,我决定直接与你见面看看自己会不会赢这场撞大运似的赌注。结果你已经看到了。如果结果并未如愿,除了失去你以外,我也没什么损失。”

事到如今再回过头去看,从之前男人说给美空听的话语当中,可以发现一些过于模棱两可、或与事实相反的地方。可是,因为她并没有与亲生父亲有关的记忆,而且她的妈妈也对她们亲生父亲的事只字不提,再加上事情已经都过去20多年了,这些原因冲淡了男人带给她的疏离感。最重要的是,美空是个认死理儿的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轻易不会推翻自己的结论。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男人咂了咂嘴。

“说过头了,何止10分钟,这都过去20多分钟了。算啦,如果他们报警了,警察现在也还处在慌乱之中呢吧。就算有马上行动的部队,人少的话还是能蒙骗过去的。”

“你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成功的。就算今天得手了,在不远的将来,也一定会败露的。”

她想试着说服他,可是男人对此只是嗤之以鼻。

“当然啦。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装傻。”

“那你打算怎么做?”

“……咳,我倒是打算让你暂时装一下傻。告诉你也无妨,我已经拿到了今天晚上由日本出发飞往外国的机票。是通过我做下流记者的时候得知的一种暗地里的途径买到的。当然护照也是伪造的喽。只要有这一大笔钱我就能去往一个能一直活到死的国家,再也不回日本了。”

然后,男人又很凄凉地补充了一句:

“就算被抓起来了,我也没什么遗憾。反正在这边和在那边没有太大区别。我已经与废人没什么两样了。”

男人操作着手机,在充满寂静的车内,电话里的“嘟——嘟——”的声音都传到了美空的耳朵里。就在这个声音马上就要停止之前,男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说起来,刚才你是怎么意识到我不是你爸爸的?”

1

“我并不是听美空说的。”

美星咖啡师干脆地说道。

“因为这些日子以来,你说过很多话都在为鬼鬼祟祟的美空打掩护。很容易就能发现你们两个私下里是有联系的。”

“因为美空拜托我说,如果姐姐察觉到什么了的话,我想让你帮我想办法隐瞒过去。”

已经没办法再对她隐瞒下去了。可能是由于欺骗了她而产生了负罪感,我对她的问题全都如实作答。本来现在的我,大脑也已经顾不上撒谎了。

“之前不是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美空后来到了塔列兰,然后被你识破了?就是那个女高中生练习拿铁拉花的那会儿。”

“你从公共汽车上看到美空在Rock on咖啡馆前面徘徊的那次……”

“我很好奇她为什么会在那里,就在下一站下车,跟她打了个招呼。就是那时她请求我和她在一起。我当场就同意了。”

“所以从那天开始,美空叫你的时候就改成‘君’这个称谓了吧。”

“是的。美空说我也只称呼她的名字就可以,不然的话显得太生疏了。不过在美星面前这么叫难免会引起你的怀疑。所以,我们一般只在两个人的时候,或者发邮件、打电话时,才直呼彼此的名字。”

今出川路的单侧有两条车道,我们的车偶尔刚超过了前方的车辆,却又被红绿灯拦下,就这样走走停停地向金阁寺前进着。藻川大叔仿佛正把自己的焦急情绪通过握着方向盘的手传递出去似的,车开得一点儿也不安稳。

“……我之前就猜想你能够正确地解读出美空发来的邮件,当这个假设成立的时候,我对于你们两个关系的推测,就更为确凿了。”

看来与自己追问相比,我的亲口承认更让她倍受打击,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助。

“解读邮件?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刚才邮件中的太阳的表情符号表示的是‘录音’的话,那确实发给青山先生能表示出这个暗号包含着某种意义。但是,并不能因此认为我就解读不出来这东西。”

“嗯,红色的圆圈代表录音的意思,就算不熟悉音乐的人也应该知道吧。”

“即使如此,如果‘录音’就等于‘Rock on咖啡馆’的话,还是有必要发给青山先生的,可是这条线咱们已经否定了。最重要的是,事发前,我刚刚还和美空发邮件来着。”

美空发来邮件,报告他们出发准备前往塔列兰,美星收到邮件后就马上回复了,这些我都看到了。

“当美空写完那封太阳符号的邮件,如果从通讯录里找出要发送的地址的话需要几秒钟的时间。在那种性命枚关的情况下,她没有选择直接回复我的邮件,却还是发给了青山先生,这说明在我回邮件的前后之间,你背着我也在和美空用邮件联系着……我连你们什么时候交换的联系方式都不知道。”

我本来并没有抖脚的习惯,可是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其实我以前就想到过,美星也许已经察觉到了我们两个之间有联系。因为我看到过好几次当识破我那拙劣的谎言的时候你脸上的表情很僵硬。不过,这些事情有必要非得在现在这个时刻声讨谴责吗?也许马上就要找到美空了,咱们能否在犯人的监视下把她救出来呢,在这么危急的形势下,不应该先研究一下所有可行的救人方案吗?”

我并不是“猪八戒倒打一耙”,等到一切都解决了以后,她想怎么埋怨我都可以。只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场合——这种想法越发地强烈,终于我没控制住自己,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出来。

美星的脸上带着一种执着的信念点了点头,这倒是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好的。既然你和美空是这种关系,我想下面的这些问题你应该能答得上来。”

“问题?”

“美空今天晚上要带谁来见我?”

一瞬间,我迟疑了。她说得对,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反过来也就是说,本来我是有机会可以阻止这次绑架事件发生的。

“当然就是深水荣嗣。她好像把那个男人当成了自己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

虽然无法断言这种事毫无可能性,不过很难想象深水会以勒索钱财为目的绑架自己的亲生女儿。实际上是深水欺骗了美空,使她相信了这份虚假的父女之情。

对此,我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就是过于乐观地觉得反正要是今天晚上美星、藻川大叔和深水可以共聚一堂的话,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了。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凶险的地步。如果当时我能背着美空和聪明的美星商量几句的话,现在的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了,一想到此,我就感到无比地自责。

可是,原以为我的话对美星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答案而已,不过好像令她很是不安。她很惊讶地反问道:

“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

“嗯,是的。这种想见亲生父亲的心情,和想把他介绍给姐姐的心情,还是可以理解的。”

她神色悲伤地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令我深感意外的话。

“我们的亲生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哎?”

“我没告诉过青山先生吗?——亲生父亲已经去世了,在22年前、我两岁的时候。”

我哑口无言。没听说过,要是听说了的话,我一定会阻止美空的。

“可能是之前提到亲生父亲的时候,我没说清楚吧。是这样啊,不过——美空果然还是不记得了。要是我早点说清楚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等、等一下。真的去世了吗?那、那份报纸到底——”

“能听我说一句吗?”

一直默默开车的藻川大叔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怎么了,叔叔?”

“从刚才开始,我的手机就一直在兜里振动。开车时不能打电话,可是我有些担心——”

听他这样一说,美星一下子无力地垂下头去。

“拜托您,都到这时候了。反正肯定又是哪个女孩子打来的吧。”

“没有女孩子会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啦。”

……是吗?美星愣了几秒钟之后,表情突然僵硬了起来。

“把手机给我!”

她在副驾驶座位上从藻川大叔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后,美星转过头来对我说:

“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也许是犯人。”

因为塔列兰里没有人在,犯人要想让我们服从他的指示的话,就必须要直接往手机上打电话。所以,犯人才特意地嘱咐我们带手机出去的吧。可是,为什么要往开车的藻川大叔的手机上打电话呢?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美星先接通了电话。

“喂……是,我是美星。叔叔现在正在开车。”

车里的空气瞬间紧张得连呼吸都要犹豫一下。

“马上就到西大路了。窗户?好的,知道了。然后……往北开、上北大路……堀川路向左……在贺茂川的上游把包扔进河里是吧。那个——喂喂?”

单方面地告知自己的要求后,深水迅速地挂断了电话。美星语速飞快地对藻川大叔说:

“就这样直走,到西大路以后向右拐。然后他让打开所有的窗户,使人能从外面看到车里的情况。”

“都到这儿了,还用听深水的指示吗?”我无法再沉默下去,“也许美空就在前面了呢。这和一开始就对犯人言听计从有什么区别?”

美星低头咬着下嘴唇。

“深水知道叔叔的车是红色的雷克萨斯。我们不能确定他潜伏在前方的什么位置上,如果再继续无视深水的指示的话,情况就危险了。”

“你打算放弃救美空了吗?”

车上所有的窗户缓缓地开启,外面的喧嚣偷偷地溜了进来。

“……原来如此,干得很好。”

结束了第三次的通话,他——深水荣嗣望着前方来往交汇的车辆,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他想起了电话接通之前,人质的女孩对自己提出的疑问的解释。

“你伪装得不错嘛,我一直都没发现你是冒牌的。”

开始的两次电话,他用自己的手机往塔列兰的固定电话上打。第三次是用从女孩包里搜出来的手机,特意打到了据说是她们舅公的那个老人的手机上。当时,老人的手机屏幕上,应该显示的是已经存储过的女孩的名字。他觉得如果那个爱说话的老头没在开车的话,看到显示的名字一定会慌忙地接通电话的。也就是说,男人是想以此确认一下事情是不是正在按照他的设想发展着。

其实这只不过是他心里在打鼓而已,他明白如果老人没带手机的话,他就只能再打给女孩的姐姐了。结果,姐姐接了打给老人的电话,还能听见汽车的引擎声,所以他下定了结论——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在小说世界中,提到绑架的时候,经常出现这种场景——在被害人家里的电话上安装某种复杂的装置,一旦犯人打来电话,可以通过反侦察来确定犯人的位置。先不说实际生活中这种反侦察装置到底存在与否,由于以前的数字式的交换机只能用眼睛来搜寻并确认,所以在反侦察结束之前必须要想办法拖延犯人的来电时间,这倒是真事。可是,到了现在,通话记录可以作为数据保存下来,所以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所谓的反侦察就已经完成了。不过,如果电话是用手机拨出去的话,只有通信基站能接收到相关的信息——这是深水在制订绑架计划的时候学到的。

深水已经打过三次电话了,如果警察展开调查的话,需要确定通信基站。第三次他用的是女孩的手机,与自己手机的运营商不同,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会把通信基站的范围扩大到两个从而扰乱搜查呢,还是说他们会认为自己在两个基站覆盖范围的重合部分,反而更容易确定位置了呢?无论如何,只要事情能按照计划发展,他也就再在这里待10分钟左右了。

胜利就在眼前——深水把身子伏在方向盘上,把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100米左右的道路上。

这时,女孩如同看穿了他的内心一般,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关键时刻却掉以轻心了呢。”

“……你说什么?”他不禁向后排座椅看去。

“如果你不说那些多余的话,就不至于失误了吧?本来我很快就要睡过去了,你绝对不应该在我睡着之前就暴露出自己不是我真正的爸爸。所以,我才说你在关键时刻掉以轻心了。”

男人被戳到了痛处,可是并不打算理会她。看来女孩看出就算老老实实地待着情况也不见好转,不过她这种奋不顾身的挑衅太露骨了。

可是,接下来女孩说的话,却令深水无法再置之不理了。

“就因为这样,你的到窃之作才会露馅儿。”

——剽窃之作?

深水愣住了。在密封着的车里,唯有女孩的声音像乒乓球一样地跳来跳去。

“你的作品我都看过了。那本掀起风波的著作,还有被抄袭的那本同人志,我花了大价钱买来都认真地看过了。那么无所顾忌地抄袭,亏你还敢在大家面前声称自己没抄过呢。我来京都之后买了那本同人志,与你‘父女相认’之后才认定你的作品是抄袭的。那时我真是后悔与你相认了。”

“不、我怎么会、抄袭——”

“得了吧你,都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到现在还装傻,有意思吗?我看完书以后甚至觉得很惊讶,从情节设定、人物设置,到构思、台词的措辞,就不能有新意一点吗?你是不是觉得模仿当红作家就能畅销了?是不是以为因为抄的是同人志就不会被发现了?哪怕能超越原来的作品也能算是脱胎换骨了,你的抄袭只是一种劣化拷贝。你身为一个专职作家,就算抄也该抄得巧妙些吧。”

“闭嘴!你一个连小说都没写过的门外汉懂得什么?!”

“问题就在于,你连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都瞒不过去,还说什么欲加之罪啦、活得像个废人之类的话,一点儿担当都没有。怕丢人的话,就不会做这种事了。”

“闭嘴……”深水用力地拍着方向盘。可是那跳来跳去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

“到最后,你亲手玷污了对你来说最为宝贵的‘艺术表现’。话说像你这种不偷别人的兜裆布都摔不了跤(1)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可以表现的东西吧?这才是最让人火大的,因为我虽然水平不高,但好歹也算是个搞音乐的人。快点,要是不甘心的话,现在开始试着表现一些东西吧。尽你所能,表现一些你特有的——”

“闭嘴!”

深水向后转过身,将双手伸向了女孩的下颚附近。

“啊、你住手,住——”

终于,跳动的声音停了下来。

身体转回去的时候,深水如同在对空气说话一般,小声地嘟囔着:

“……杀了你也无所谓。可是现在没时间了。”

再次被堵住嘴巴的女孩,无法发出声音了。

用手机确认现在的时间。自刚才打电话时起,又过去了几分钟。深水将视线移回到前方的道路上,按下了重播键。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喂……”

接电话的声音有些可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己刚刚才指示完交付现金的方法。仔细一听,对方声音的背景比之前吵了一些。好像很听话呢,深水暗自窃喜。

“打开窗户了是吧。已经上西大路了?听好,抱紧了放钱的包,别让它飞出去了。经过堀川路直接到达贺茂川的上游,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停车!”

电话保持着通话的状态,从扬声器中传来了有规律的声音,可以看出老人驾驶的车辆没有被红绿灯截住,很顺利地离这边越来越近。

马上就到了。深水从篱笆的一侧,目不转睛地盯着西大路方向。应该用不了几秒就到了。应该马上就来了。马上——来了!

红色的雷克萨斯在他的注视下从右并到了左侧。老人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坐在副驾上的是现在仍然保持通话状态的人质的姐姐。

“——从车窗里把包扔出来!”

电话那侧的人好像被深水突然发出的叫喊声吓了一跳。“哎?”

“把装着钱的包扔进拐角人行道的树丛里!不要停车,直接开到贺茂川的上游去!”

深水停止了叫喊,车内被寂静笼罩着,简直让人都快耳鸣了。

时间赶上了吗?在等待对方回复的数十秒钟的时间里,令他感觉漫长得都可以匹敌从他失去一切再到走到这一步之间的20多年的岁月了。

“……按照你说的做完了。”

颤抖的声音,融化了已经结冰了的世界。

“钱已经不在我手里了。现在正在北大路上直行,马上就要拐进堀川路了。”

“就这样一直往贺茂川的上游开,不要挂电话!”

话音刚落,他放下手机启动了汽车。

把交付赎金的地点指定在边远的地方,从而可以给对方考虑对策、反复犹豫的时间,最后让他们不得不放弃之前所想的一切对策,然后再趁其不备突然下令放下赎金——这才是他指定的计划。

之所以他挂断了上一个指示对方在贺茂川上游处交钱的电话,是为了留出时间以便能让对方向警察报告虚假的交易场所,这样一来就可以把会对深水造成威胁的警察的注意力引到那边去了。换而言之,可以说到那一步为止都是在误导对方。

因为对方是在车子拐弯的时候把包扔出去的,扔出去的包被挡在了车子的阴影里,所以即使有车跟在后面应该也看不见。另外,他们现在仍保持着通话,对方一定还没来得及汇报已经把包扔出去了。虽然他对是否被监听尚怀有一丝不安,但他估计老人的手机并没有机会安装窃听必备的装置,而且根据对方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话可以推测对方很难想象出他会下什么指示,所以深水认为自己现在还比较安全。

深水驾驶着车子从篱笆的一侧驶出,疾驰上鞍马口路,然后从马路中央隔离带断开位置横穿过去进入了一条单向行驶的胡同。在第二个拐角儿处向右转,就到了西大路和北大路的交点。过往的车辆并不算少,他查看着周围有没有可疑的车辆和人物,能看到的也就是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了,在京都这些出租车就像鸽子或麻雀一样,不过是随处可见的东西。

相比之下,小心翼翼地行动不如迅速一些比较好。深水驾车进入北大路后,马上把车停在了隔开车道与便道的栅栏断开的位置,堵住了人行横道。他下车走向几百米开外的树丛,途中有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大学生样子的女孩盯着他看,不过深水没有理会。

深水本以为,从车窗里扔出来的包连树丛的位置都到不了。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包裹滚落在了越过树丛的地上。他蹲在包的旁边,把上面的拉锁稍微拉开了一些。看了一眼包里的东西,不禁露出了笑意。

毫无疑问,包里是一捆捆如假包换的钞票。因为是老头攒下来的,所以即使警方利用钱上的编号也抓不到他。有了这些钱,就算在哪个国家豪游一番,一时半会儿也花不完。

好了,剩下的就是带着这笔钱逃离日本了——深水把包抱在胸前站了起来,向右转过了身。

首先感觉到的是——空空如也。

无论是眼前的空间、头顶的星空,还是拒绝接受现状的大脑和内心,都空荡荡的。唯一被填充得满满当当的怀里的背包,重得反而令人厌恶。

这是,一场噩梦吗……还是说,现在自己已经从所有的梦境中醒过来了?

深水双膝跪地,已然束手无策了。

明明应该就停在那里的车子——刚刚深水还驾驶过那辆车,就在视线转移后的一两分钟时间内,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2

“已经没事啦。”

怎么可能没事?!到底从谁嘴里说出了这样的话。颤抖的手指连方向盘都握不住,踩油门时脚尖的感觉就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没着没落的。

即使如此,我也必须要好好地开车,直到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所以,我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安慰着后排座椅上的美空。

“吓坏了吧?不过,已经都过去啦。一切都很顺利。是美星的机智救了你……美空?喂,美空你怎么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追在一个走远了的人的身后,大喊着“爸爸”这个刚刚学会的词语。

她步履蹒跚。不知道是因为年幼,还是因为这是在梦中,她的的确确是在追赶着,可是爸爸慢慢地不见了踪影,她企图加快脚步,可是脚底下却不听使唤,狠狠地跌倒在泥坑上。

她哭了。

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小小的身躯都快要炸开了。

也许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她拼命地向悬崖下方张望着,悲伤的泪水消失在颜色如欧蕾咖啡一样的波涛之中。

3

“他们马上就过来。”

给警察打完电话回到病房的我,立刻向美星汇报。

“被他们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呢。还埋怨说,不是让你们等待我们的指示吗。接到报警后,他们赶到塔列兰一看,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还以为是谁在搞恶作剧呢。听说还接到了另外的案子,一个正好在场的学生报警说看到我上了深水的车然后驾车逃跑了。不过警察说这件事就不追究了。”

“是吗?”

美星看上去很疲惫,先是简单地回应了我,然后安心地把视线落在了在床上熟睡着的美空的身上。

成功地连人带车都“抢”回来以后,我马上与美星取得了联系,向着一个便利店的停车场驶去,我们事先说好如果成功了的话就在那里汇合。可是,到了姐妹重逢令人激动万分的时刻,美空一点也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所以我们赶紧叫来了救护车,被送到了这家医院。

上救护车的时候需要有人陪护,不知道为什么美星没有谦让着让我也上车。因为当时不是发生这种无聊的争执的时候,我选择老老实实地听从她的安排。便利店留下藻川大叔一个人,而我则负责看管“偷来”的车辆。

美空立即接受了医生的检查,暂时没有发现皮外伤,呼吸和心跳等数值也很稳定,据诊断这个状态应该是睡着了。为了防止眼下病情的恶化,我们作为陪护人员待在美空的病房里,并排坐在圆凳上等着取各项检查结果。

“你干得真漂亮!”

当时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紧张得四肢都僵硬了。在这种紧绷状态的反作用下,现在的我浑身无力,瘫坐在椅子上说道。

“因为深水的犯罪计划,本身就漏洞百出。或者说他最后太懈怠了,之所以能看出他的阴谋,也是由于深水犯下的失误和露骨的话语让我有了可乘之机。这件事让我感觉,他终究不过是一个三流的推理小说作家而已。不过——”

美星微笑着对我说:

“多亏了青山先生。真的太谢谢你了!”

这种眼神我应该已经习惯了,可是还是很不好意思地扭过去半边脸说道:

“没有啦,我只是按照美星吩咐的去做而已……”

虽然我说的是事实,但是心底还是感觉一热。也许可以稍微地鼓励一下拼尽全力拿出所有勇气的自己吧——这种想法如同刚喷完蒸汽的咖啡机蒸汽喷嘴一般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你打算放弃救美空了吗?”

面对我指责似的话语,美星的回答很明确:

“没有。让我来解释一下吧。”

车窗已经全部打开,美星提高了音量,像在大喊似地说:

“深水指示我和叔叔开车,估计他没想到,在营业结束一个多小时以后,塔列兰的店里还能有其他人在吧。我觉得这件事美空应该也没告诉他。所以,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一点。”

我立刻用手指了指自己。难道在她下面要说的作战计划中,我掌握着决胜的关键?

“在车开上西大路之前,青山先生先下车,然后打一辆出租车。我们会按照深水指定的路线慢慢地往前走,请你抢先到金阁寺的大门附近去。如果能找到载着美空的车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不过就算找到了反正深水肯定坐在驾驶席上,你也没法接近;即使找不到,深水的车一定就在指定路线的附近。所以,在深水开始行动以前,请你在西大路的路边待命。”

“可是,他不是说让把包扔进河里吗?”

“恐怕那是虚晃一招吧。我想无论是他让两个人坐进车里,还是让打开窗户,都是为了在车子行进当中让我们把包从车窗里扔出去。”

我认为,她说得有一番道理。他是一个人实施犯罪,可是却为了交易让我们出动两个人,这很有可能对犯人造成不利。如果他没有什么目的的话,是不会让两个人都上车的。

“考虑到深水应该不会在远处跟踪我们的车,所以如果他下令让我把包扔出去的话,地点一定会首选金阁寺附近。这时我们就有了机会,因为深水为了去捡包一定会下车一次,我想让青山先生瞄准时机把车抢走。”

据美星判断,为了尽快地离开,深水下车的时候应该会让车子启动着。的确,如果被路过的人发现作为人质被拘禁在车里的美空的话,那一切就完了。可以预见,马上下车拿起包就走,比先熄火然后再锁车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西大路就在眼前,没有时间犹豫了。如果有多余的时间,我反倒有可能同意不了了。

“明白了。不过万一预测出现了失误——”

我是相信美星聪明的头脑的,所以才说是“万一”。只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最好先准备出应对所有事态的对策。

“那时,只要能找到美空她们的那辆车,就请青山先生小心着别被深水发现,用出租车跟踪他们。如果这都不行的话——”

只有在这一刻,可以窥见隐藏在美星淡淡的笑容背后的、不自信的一面。

“那就只有听从深水的指示,祈祷他能把美空平安无事地放回来了。”

然后,待约定好成功救出美空后,在附近便利店的停车场汇合,我便下了车。

从最终结果来说,一切都如美星所料。下车后我打车前往金阁寺,很快就发现在寺院大门前的一个停车场里,隐藏在篱笆的阴影中的一辆车很是可疑。在断定就是那辆车以后,我让司机返回到西大路上,停在了鞍马口路向南一点的路边。

我想下车等待,可是司机以为我不想付钱不让我下去,我提前多给了他一些钱,这时,红色的雷克萨斯从我们旁边开了过去。我赶紧让司机开车,因为看样子至少包没被扔在西大路上。

就这样,偏偏在靠近西大路与北大路的交汇点的时候,刚才的那辆可疑车辆在正前方现身了,我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那辆车停在了北大路这一侧的一个人行横道上,从我的角度看,深水打开自己这边的车门下了车。那时,他往这边瞟了一眼,不过我藏在了驾驶员的座位后面,所以他没看到我的脸。深水直接绕到了车子的前面,向树丛走了过去。于是,我眼中就只有深水车上驾驶员那一侧毫无防备的车门了。

我下了出租车后,迅速地跳进那辆车里。一气呵成地踩刹车、挂上档,然后,把油门踩到了最大。紧张得使我怀疑自己的心脏都快要爆炸了,不过万幸的是,深水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巨款上,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真是个如同走钢丝一样危险的计划。不过,好歹顺利地完成了,而且我自己干得还算不错。

“警察刚才说他们马上会赶往现场。”

结束了回忆,我补充说道。

“为了协助青山先生,我使劲地把包扔到了远处。是扔包的那个现场吗?那看来逮捕深水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就算他逃跑也只能是步行,最多打辆出租车。”

即便不太可能,不过美星口气已经表现得无所谓了。

“可是钱被他拿走了,怎么办?”

“没关系,只要美空没事就好。”

也许,其他事对她来说真的无所谓。

美空躺在床上,呼呼地睡得很香。如果不考虑刚刚发生了这种事情的话,她这睡姿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安稳了。可是,没想到凝视着她紧闭的眼帘,竟感觉仿佛窥探到了向来乐观开朗的她绝对不想示人的脆弱。我感觉如坐针毡一般。

“……能问一个问题吗?”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我以为她得带着疑虑先考虑一下,没想到美星如同了然于心一般,态度温和地同意了我的请求。

“请讲。”

“是关于你们两个人亲生父亲的事。”

我不想浪费美星难得的美意,所以就没再掩饰自己的疑惑。她把一只手放在胸口上,好像是在把呼吸的频率调整得与睡着的妹妹一样,用正适合读童话故事的语调开始了讲述。

“听说那天晚上的星空很美。”

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在并不宽敞的病房正中间,出现了一台天象仪。她平静的声音瞬间把我带到了星空之下。

“我们家住在很普通的住宅区中,附近流淌着一条河流,一到晚上,附近一片漆黑,只剩下星星照耀在地上的光亮。在一个夏天的夜晚,爸爸提议去看星星,就带着刚刚两岁的我和美空出了门。”

河流“哗哗”作响,三个人的凉鞋用不同的速度踩在土地上,不知名的昆虫在草丛中“唧、唧、唧”地鸣叫着。

“星空之所以很美丽,是因为台风过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浮现出了银河。暴风雨过境后,风已经停了,只是受到了上游地区下暴雨的影响,当地的河流暴涨。不过,在黑暗之中,爸爸没有注意到这一情况。”

河水流淌的声音越来越大,隆隆地轰鸣着。可是,爸爸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年幼的女儿们发出的兴奋的声音上,没察觉到情况的异常。

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悲剧,就不用她继续往下说了。

“我无法准确地描述出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当走在为防止河流泛滥而设置的、如同低矮的悬崖一般的河堤上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女儿脚下一滑,掉进了河里。父亲为了救女儿飞奔进湍急的河流之中,可是在超乎想象的猛烈水势面前,他也束手无策。听到河堤上另一个女儿的哭喊声,附近的居民赶到并把掉进河里的女儿救了上来,可是第二天早上父亲遗体在下游处被人们发现了——这些经过都是我根据新闻报道等查阅到的信息而总结出来的。事情发生在我懂事以前,所以没留下什么像样的记忆。”

“我听妈妈说过:我和美空出生的那个夜晚,夜空中的星星也很美丽。得知我们出生以后,爸爸在赶往医院的途中,内心被抬头望见的美丽星空震撼到了,这就是我们名字的由来。妈妈对我说这些像是在告诉我继父就是那个给我们起名字的人,可是我知道这只是与我亲生父亲有关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美星像是感受到了呼唤似的抬头望着天花板。在她的眼中,大概也有一台正在放映的天象仪吧。

“也许爸爸不想让年幼的女儿们看到吧——与出生时一样的,美丽的星空。”

女儿降生于世间——在这无比幸福的时刻所看到的星空,该有多么地美丽啊。然而又是在不输于那一夜的美丽星空之下,却上演了一出最为惨烈的悲剧,命运之神为何要用如此残酷的手段对待这一家人呢?

说实话,我对她的叙述抱有若干疑问,可是现在这种气氛并不适合插嘴。我继续静静地竖起耳朵倾听着。

“两年后,妈妈再婚了。父母都认为我们已经不记得那件事了,其实妈妈再婚以前的事,我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当时有一个很机敏麻利的男人要给失去丈夫而走投无路的妈妈提供依靠。”

提到亲生父亲的时候,她就像是在给我讲童话故事一般。而现在则有所不同,声色中蕴含着一种对一同走到今天的家人所特有的亲近感。面对这种差异并不应该伤感,大概只是迫不得已吧。

“失去丈夫后,妈妈之所以很着急地再婚,也是因为考虑到失去爸爸的女儿们的心情吧——有一次,美空没有任何前兆地管那个人叫‘爸爸’。记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不过还能回忆起来当时自己就在想:童心真善变。我觉得两个女儿不能对那个人用不一样的称呼,所以我也学着美空开始叫起‘爸爸’来了。从那以后,父母才有了两口子的样子,而那个人也慢慢与我们的亲生父亲无异了。”

所以,她们的父母才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姐妹俩深信继父就是她们的亲生父亲。从某种程度上讲,也许对女儿来说,在长大之前相信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以省去不少烦恼。如此说来,她们父母的做法也不是不能理解、不是绝对地无法理解。

“为什么没说过呢?”

美星好像误会了我的话,回答得有些离题。

“因为青山先生没问我……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个话题有点影响心情。”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能因为美星隐瞒了自己亲生父亲已经去世了的真相,就去责怪她,“夫妻二人想要隐瞒令人悲伤的过去,这并非完全不能理解。不过,这样一来,因救女儿而去世的亲生父亲岂不是很可怜?”

“妈妈有时会带我们到爸爸的墓地去,说这是我们的亲戚,让我们对着灵位合掌祭拜。”

“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了吗?小的时候可能这种状态对你们比较好,可是女儿又不能一直都长不大。如果之前好好说清楚事情的真相,这次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我十分清楚作为一个外人,没有这么说的权利,但是又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慨。因为美空亲口对我说过,她是以怎样的感情来面对这次的事的。最终不仅愿望没能实现,事情还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难想象她内心的痛苦,甚至还伴随着身体上的疼痛。

美星微微低着头,可是表情平静依旧。

“我之所以能了解到这起事故,是因为在老家找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页旧报纸。”

我突然想到了那张夹在深水作品里的、刊登着关于剽窃风波报道的报纸。就是我趁着美星没发现偷偷地藏进了兜里,然后还给美空的那张。

“妈妈有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就放在壁橱里。在我十多岁的某一天,偶然间得到了那把钥匙,出于好奇就把它打开了。现在想想,自己当时可真不老实。”

我也跟着她略带羞愧的笑容笑了起来。

“盒子里有几张我和美空在课堂上写的信,好像很宝贵的样子。无意中,我拿起了在这些东西中间‘大放异彩’的一页报纸,并展开看了一下。看到那上面一则报道——《男子因救助溺水的两岁女儿而死亡》的时候,我凭着直觉意识到这是在说我的爸爸。妈妈是打算迟早要跟我们表明真相,所以才会留着这张报纸的吧。”

我想起自己把那张报纸拿在手里时的情形。在深水新闻的背面,刊登的是地区方面的新闻。我确实看到过,在几则简短的新闻之中,有一条是报道美星所讲的溺水事故的。

“原来美空是误把背面当成了‘正面’啊。”

听美空本人说过,她也和姐姐一样,好像隐约记得和现在的爸爸没有血缘关系。在老家发现那张报纸后,不知为何她总惦记着这件事,于是就试着调查了一下上面篇幅最大的那则新闻,即作家梶井文江的剽窃风波。结果,当发现他当过音乐人的经历这点与自己热爱音乐相吻合、推理小说作家的职业与有着聪明头脑的姐姐相吻合的时候,她开始怀疑这个作家是不是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且,从他出道作品的主人公的名字来看,可以使人联想到切间姐妹,这好像也是她判断的一个原因。

她没听说过关于亲生父亲的任何事,也就是说,连父亲的为人、父母的相识经过她也都不知道。正确地判别出“正面”的概率是二分之一,如果再考虑到报道所占的版面大小的话,可能连二分之一都不到。

“这么说,青山先生也看过那张报纸喽?”大概是因为我在车里提到报纸时说漏了嘴,美星也并不感到惊讶。“通过搜集一些有关事故的报道,我了解到了包括去世的父亲的姓名在内的一些情况。这些报道里都出现了一句话‘为了救跌落进河中的两岁女儿’。”

那张报纸上的日期,确实是22年以前。也就是说,女儿现在24岁。咦,那不就和美星同岁了?这说明,我刚才的判断——掉进河里的是美空,是错误的……

可是,美星又继续说出了出乎我意料的话。

“报道中并没有提到掉进河里的是哪个女儿。想来是妈妈没有弄清楚这件事的勇气吧。因为,掉进去的那个女儿一定会感到自责的。也许,没掉河里的女儿还会责怪掉进河里的那个。我想妈妈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女儿背上这个包袱的,所以索性就隐瞒了关于亲生父亲的所有事。我很感谢妈妈的良苦用心,所以就没再去追问事情的真相。”

“等、等一下,插一句嘴可以吗?”

我终于找到了机会,可以向她确认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心中纠结的疑问。

“22年前,你两岁对吧?这么说,掉进河里的女儿不就是你吗?因为那个报道中女儿现在应该24岁了。”

在动漫中经常出现,邪恶的流氓头子在笑的时候会分三步。表现在文字上就成了:哼哼哼、哈哈哈、哇——哈哈哈。

现在美星的表情就是这种感觉,分三步表现出了自己的惊愕:一开始是呆若木鸡,然后木讷地张开了嘴,最后在其他五官的配合之下整张脸都呈现出了惊愕的神情。

“青山先生,你、你开玩笑呢吧?莫非,你不知道是因为我没告诉过你?”

“告诉什么?”

“我和美空是双胞胎呀。”

…………

………………

…………………………咕噜。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喉咙的深处不断发出着奇怪的声音。

“可是(咕噜)——你们俩长相什么的一点儿都不像啊!”

“我们是异卵双胞胎……即使如此,还是有人说过我们很像啊,比如在歌声上。”

“没听你说过!”

原来如此。因为美星比我大一岁,美空又是她的妹妹,所以我还以为美空怎么也得跟我同岁呢。她跟我说话向来都跟哥们儿似的,不用敬语,我虽然不太习惯,但也用同样的语气回应她。

什么嘛,美空原来年龄也比我大。就算我踏踏实实地用敬语说话,也不会有任何的问题。可是,估计她反而会觉得不习惯吧。

“哎?可是你不是说过美空还是学生呢吗?”

“嗯,她是研究生。”

所以美星才会为她的学业担心啊。虽说是放暑假,作为一个研究生,这么长时间没在学校露面没关系吗。

我有些沮丧。回想起来,美空说过社团的后辈比她小三届。如果美空是大四学生的话,刚入学不久的后辈怎么可能与在社团里结识的女朋友交往一年多以后又分手了呢?还有,当我说美空“年轻”的时候,美星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知道真相后,我对自己为何一直没意识到这点感到非常地不可思议。

“话说,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件事呢?”

“因为青山先生没问我……而且,你和美空第一次见面那天,说过狐狸是双胞胎之类的话,我还以为你是从我们这里得到的灵感呢。”

美星先是感觉困惑,然后很不服气地开始伶牙俐齿地反驳我。

“最主要的是,这种事情美空应该早就告诉你了呀。因为你们是恋人嘛。”

…………

………………咕噜。

“恋、恋人?你说谁,和谁,是恋人?”

“还能有谁,刚才在车里你不是都承认了吗?说是不久以前和美空走在一起了。”

“‘和’美空?怎么说也应该是‘陪’美空才对吧。”

我慌忙地进行了订正,美星这下用了两步表情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我陪美空一起……啊,是这么回事!”

记得在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美星咖啡师就提到过一两句“付き合う(2)”这个词有多重的含义。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偏偏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在这次的事情上,我的确接受了美空要我帮助她的请求。我记得对你说过,她请求我在你好像察觉出什么的时候,想办法帮她隐瞒过去。她好像并不想借助美星的力量来找出亲生父亲,说是要以此来报答总照顾自己的姐姐。”

所以,只顾着隐瞒美空目的的我,甚至向美星撒了很明显的谎。深水来塔列兰的时候也是,因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所以当美星揭穿他的真正身份的时候,我大吃一惊,不过我以为他是忍不住想来见上女儿美星一面,所以就打掩护说自己在Rock on咖啡馆里看见他和美空在说话了。

另外,藻川大叔说深水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我当时觉得因为是20多年以前的事了,他已经忘记了亲戚家曾经的女婿的长相,而美空的话使他回忆起了当年的风波,心里应该很不痛快吧。不过,事实证明深水完全是个陌生人,也许我随口一说的那句“在电视上见过他吧”,才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我们怎么可能谈恋爱嘛。是单纯的合作伙伴关系啦,只是从立场上说我有点像背叛者而已。”

我很夸张地苦笑给她看。美星那张圆圆的脸现在就像熟透了的番茄一样通红通红的。

“是这样吗。你们两个人从认识的那天起就格外地亲近,所以……”

“因为我不知道她比我大嘛。”

“而且你们联系得还很频繁的样子。”

“我答应帮她的条件,就是让她把情况详细地向我汇报。”

“……都怪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难得看到美星不断地把自己的错误转嫁到别人身上的样子。

“在晶子那封信的事情上,我解决了她们姐妹两人的感情问题;巴奈学习拿铁拉花的这件事,使我考虑放弃自己所怀有的感情;而美空一休息就鬼鬼祟祟的,还拥有两部手机的行为,让我觉得那个男人未必就是她假装上山游览要见的那个人。各种的因素都在向我暗示你们两个人是恋人关系。坏就坏在这上面了。”

一牵涉到恋爱方面的问题,有时美星那原本很聪明的头脑,就会不听使唤。她的聪明劲儿怎么也用不到自己的感情和实际经验上,恋爱对她来说就像是对付精密仪器的磁石一样,会扰乱她的正常功能。听上去感觉像是我趁她慌乱之际说了些胆大包天的话,不过我决定放任自己“乘人之危”一次。

“怪不得最近觉得你比以前态度差了呢。”

“呼——”我安心地吐了口气。美星耸了耸肩笑了。

“想不到咱们都误会彼此了呢。”

“你希望这不是误会吗?”

我鼓起勇气和她开玩笑似的说。她又变成了红番茄:“这个——”

就在这时:

“姐姐——”

耳边响起的声音,轻得就好像被风吹起的羽毛一样,我向床上着过去。

美空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她转动眼球环视着四周,胆怯地看着姐姐说道:

“这里是……”

“早上好。欢迎回来。”

看着温柔地微笑着的美星,美空都快要哭出来了。

“姐姐,对不起。我——”

“都过去啦。你已经很努力了。”

美星用手指轻抚着妹妹的脸颊。

——不知道从梦境中醒来,美空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因为我在她们说出下面的话之前,就离开了病房。透过在身后关闭的推拉门,我仿佛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有些事情不加以确认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的梦,我不应该继续去打扰吧。

她的梦,一定只需两个人继续做下去。

4

……实际上,我有一点怀疑之处。

——其实,美空在床上很早就醒了,只是装成熟睡的样子,我们的对话她也许都听到了。因为她连自己被救出来了都不知道,一直在睡觉,应该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才对,可是她刚一睁眼就说了句“对不起”,我感觉这有些奇怪。

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向美空提出这个疑问。

没能了解,她知道了些什么。

————————————————————

(1) “人の褌で相撲もとる——”日语谚语,“用别人的兜裆布摔跤”,意为借别人之物,谋自己私利。

(2) 日语中,“付き合う”一词既指恋人间的“交往”,又有“陪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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