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无论是震耳欲聋的大音量背景音乐,烟雾弥漫的混浊空气,刺眼的灯光,还是聚会者们狂欢作乐的姿态。不仅仅是不喜欢,不舒服,甚至是蔑视。只不过,习惯了,仅此而已。

那晚,我在面向河原町大街的大楼地下,正在营业的飞镖吧里。

大厅纵向有一定深度,一共有十五张小圆桌随意地摆放在那里。其中占着几张桌的,分别是刚下班的工薪族、看上去像陪酒女模样的女人们、头脑似乎不太灵光的大学生,哪一伙人都不多。他们时而哄笑,时而尖叫,穿插其间的是飞镖机刺耳的电子音响。照明发出刺眼的光线,烛光四处摇曳,可店内却昏暗得有些不自然。光、声,声、光,什么时候来,这里都是乱哄哄的。

明明不喜欢这家店,却还要说自己是这里的常客,是因为有几个店员看到我亲切地跟我打招呼,所以自称为常客也不为过吧。其实这里的店员比那些习惯于向人乞食的野猫还要自来熟,或许即使初次见面,他们也会有同样的反应吧。

“港先生,参加吗?这次大会。”

年轻的女店员站在吧台内侧,边向鸡尾酒摇混器中加利久酒,边向坐在对面的我问道。我曾经和她交过手。飞镖吧的店员大多是飞镖玩家,有时还会客串客人的比赛对手。

“嗯,今晚就是为了这个来练习的。”

我回答道,接过她递过来的鸡尾酒杯。

大会是指大下周将要举行的“超级飞镖杯京都站”的比赛。如果取得好成绩,可以拿到全国大会的入场券。因此,是住在这个地区的很多飞镖爱好者都会参加的京都最高级别的飞镖大赛。比赛分若干组别进行。我报名参加单打比赛。但遗憾的是,现在我并没有夺冠的实力,是打到哪儿算哪儿的近似于挑战者的心态。

如果真真正正想要提高水平的话,不是到这种新手都能随意出入的飞镖吧,应该去高手云集、能够平心静气、集中精力练习投掷的飞镖吧。实际上,我也知道这样的店。

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忙于杂事没怎么练习,那个店还是等状态恢复以后再去吧。如果被别的客人打得惨败丢掉自信的话,很有可能因找不准姿态,而恢复不到原来的竞技水平。飞镖有时是一种讲究心理战术的体育运动,技术是基础,起决定作用的是精神力量。大赛临近,一步步调整好状态,在正式比赛中能保持平静,才是至关重要的。

所以,今晚我选择了这家店。现在,一边等待飞镖机空闲下来,一边在寻找合适的对手。

“你呢,参加吗?比赛。”

我反问女店员。好像是因为对打过一次,对方记住了我的名字。而我没有一点印象,只能称其为“你”了。

她停下了正在为其他客人准备饮料的手,眼珠朝上看了看我。

“倒是报名参加双打了。可总是担心会不会拉对方的后腿……我刚刚新买了自备镖。”

我想回忆起和她对战时的情景。如果是感觉到差些火候的话,反而肯定会记住她的名字。不过是因为大赛临近,变得有些神经质而已。

“行啊,互相预祝彼此取得好成绩吧——那你呢?”

听到我的问话,隔着两个座位、独自孤单地喝着酒的男子吓得肩膀一抖。

“我吗?呀,还大赛呢,怎么会。”

他动作滑稽地摆摆手。从着装上看,像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但看起来稚气未脱,说他未成年也不足为奇。他惴惴不安的样子,表明他对这种店还很不习惯。

没错。我在心里暗自打了个响指。这家伙水平不会那么高,拿他练练手再合适不过。

“是吗?你一个人来的呀!”

慎重地确认后,他露出随和的微笑。

“是的,我想练练飞镖。”

“在等空台吧。不介意的话,一起玩吧。”

他的脸一下子放出光来,就差要说出“就等着这机会呢”。

“可以吗?我还是个新手,也许你会不过瘾。”

“没关系的。我这阵子也没练,技术有些生疏。你有自备镖吧?”

“是的,在这儿。”

男子从放在脚下的挎包中取出镖盒,啪的一声打开盖子,我看了里面装的飞镖,它颇有特征的形状让我睁圆了双眼。

“那个,莫非是——”

“先生,台子空下来了,请来这边。”

背后传来男店员的声音,我们的对话暂时停止。

“先过去吧!”

要跟着站起身的我过去,男子一口喝干了手上的杯中物。邻桌刚刚返回的四个青年男女,正对刚结束的比赛结果议论不休。一个男子扬扬得意地解说着,周围的人不断点头称是。可他示范的姿势,作为支点的肘部剧烈晃动着,丝毫没有参考价值。自己还是个新手,却拼命地在没有经验的异性面前显示自己。我向以如此浅薄的理由玩飞镖的男子投去冰冷的目光,随着店员的引导,向大厅深处走去。

被带到的不是沿着右侧墙壁摆放的六台飞镖机。再向它们对面,到了好像从长方形大厅中突出来一样的地方后,店员回过头来说道:

“请用这个半包间吧。”

确实,入口处垂着薄薄的帷幔,称为半包间很恰当。宽度很窄但有一定纵深的空间,正面靠墙的地方放着飞镖机,眼前是玻璃桌和合成皮革沙发。再没有其他物件。墙壁、地板都像被墨浸染了一样,一律为黑色。

初次见面的两个人使用它,有些过大。我心里想着,把手上的东西扔到了沙发上。

“喝点什么?”男店员离开前问道。

我弯下腰,在桌上摊开菜单。

映入眼帘的是通常夹在菜单里的Marge的广告。所谓Marge是指瓶装的带碳酸的利久酒。备有草莓、橙子等几种风味,印有它们图片的广告色彩鲜艳,吸人眼球。这个飞镖吧,不知为什么,总是向客人推荐Marge。

而且,今天那个广告上,之前没有见过的文字跃然纸上。

“新上市!苦涩成年人的浓缩咖啡味Marge!”

假设世上确实存在“苦涩成年人”,他偶尔也会来这种店,能否被这么没有品位的广告词所吸引,我深表怀疑。有可能仅仅是为了借用浓缩咖啡的苦涩而已。浓缩咖啡好像应该是浓煮的咖啡饮品。对不喜欢甜腻的Marge的我来说,这种口味勾起了我的兴致。

“我要浓缩咖啡味Marge,你呢?”

我说着把菜单递给同伴。他慌忙接过来,犹豫了几秒钟。

“和我点一样的?”

我看不过去便提议道,这时他却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

“要金酒。”

“好的。”

店员点头致意后走出去。我若无其事地问道:

“不喜欢吗,浓缩咖啡?”

“不是,其实我最喜欢了……”

他面带难色,却又吞吞吐吐。

总而言之,是不是想说浓缩咖啡味是歪门邪道什么的嘛!我兴致全无,转而开始准备飞镖。

桌上除了菜单外,还有点燃的蜡烛,不知为何里面还装有烟蒂的烟灰缸,像笔筒一样上边开口的塑料盒。盒里竖着六支被称为house darts的租用镖。

我从盒中取出带来的三支自备镖,确认了一下握柄的手感。男子在边上开始组装飞镖。我重新提起刚才在吧台一度中止的话题。

“那个飞镖,果然是帕可斯斯的呀!”

这时,男子眨着眼睛,笑着说道:“您认识啊!”

飞镖分成四个零件。羽翼部分叫镖翼,主要由纸和塑料制成。投掷时手指握着的金属件叫镖筒,连接镖筒和镖翼的棒叫镖杆,相当于镖尾的顶端的部分叫镖针。利用飞镖机的软式飞镖,镖针用塑料制成。投进剑麻镖盘的钢针镖,镖针用金属制成。

男子现在组装的飞镖,镖筒的断面不是常见的圆形,而是像铅笔一样的正六角形。生产这种形状镖筒的厂家很少,比较著名的是男子手中帕可斯斯公司生产的飞镖。那个帕可斯斯公司去年也停产了。因此,现在很难弄到手,但还是要坚持使用它,只能说明这里有什么讲究。

这个男子的技术也许比我开始想的要厉害。我刚刚更新的想法,却被男子接下来的话轻松地颠覆了。

“是一个人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听其口吻,这个人显然是个异性。他没察觉到我的失望吗?根本没问他,他却主动说道:

“反正头脑反应就是快。是个不管发生多么不可思议的事都能眨眼间厘清头绪的特聪明的人。我发现这个飞镖时,当天她就作为礼物送给我了。尽管我从没跟她讲过我想要。那时我还刚刚开始玩飞镖,但既然接受了礼物,如果没有进步,会很过意不去。我还和她约好过些天表演给她看。所以,今晚一个人来练习。”

“你,没有卡吗?”

我生硬地打断了男子的话。归根结底,他玩飞镖也是一心想在心仪的女人面前显示自己啊。对于像我这样只是单纯地享受投掷飞镖乐趣的人来说,这种人最讨厌。我暗自在心中下定决心,今晚绝不手下留情。

现在将要使用的飞镖机,玩家买来专用卡后,里面会记录下玩家的分数和简单的档案。投掷时,会和以前的分数进行对比,检验进步的程度。

我把已有的卡插入机器中,画面上显示出登录名“港”。男子慌忙把手插进挎包中,把取出的卡插入机器。画面一端立刻出现了登录名“青山”。

“01减分制,可以吧?”

我边投入百元硬币边问道。青山点头答道:“可以啊!”

作为热身活动,还是01减分制最适合不过了。规则很简单,事先规定好的分数,减掉投掷的飞镖的分数,比其他玩家早达到0分者为胜。由于事先规定的分数后两位必须是“01”,所以叫01减分制,是一种最为常见的游戏规则。

为了小试身手,规定分数为正规比赛常采用的501分。开始了游戏。

“我先开始投了啊!”

听我这么说,青山顺从地让我先来。先进攻对比赛有利,他是要表明胜负无所谓的态度。我不客气地拿起三支自备镖,将脚尖对准脚下的投掷线。

无论哪种飞镖比赛,原则上一轮投掷三镖。圆形镖盘像比萨一样被分成二十等份,外侧标记的数字即为那一区域的得分,1分至20分被不规则地分配其上。靶子圆周的细线为双倍区。环绕半径正中央的细线为三倍区。进入这些区域,分数将分别为双倍、三倍。镖盘中央的双层圆是红心区。软式飞镖的有些比赛,红心区的外侧圆为单倍区,内侧圆即靶心为双倍区。而像01减分制这样比分数的比赛,一般整个红心区一律为50分。

我把重心放到向前迈出的右脚上固定好姿势。把握着镖的右手固定为向前探出的状态,然后想象中向镖盘方向描绘一条延伸的抛物线。集中精力,以肘部为支点收回,释放。

响成一片。如信号炮一般清脆的电子音响。投出的飞镖击中镖盘正中央,命中了靶心。

“哦!厉害!”青山拍手称赞。

我真想说就这不值得那么激动吧!由于有一段训练间歇期,我内心还是感觉有些心虚,能够如此顺利地投掷,我放下心来。这样一来,干掉他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然而,01减分制比赛有倍入、倍出的规则。倍入是指只有投入双倍区或靶心之后才开始计算分数。倍出是指最后一投如果没投入双倍区或靶心则不能结束比赛。关于这个问题,倍出是正规比赛经常采用的规则,而与其相对,采用倍入规则的则略少一些。但,有很多玩家为了随时都可以适应倍入规则,第一投都习惯于瞄准双倍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干得很漂亮。

顺便说一下,现在正在进行的比赛不要求倍入倍出。因此,第一投即使是单倍区,也会计算分数的。第三投也进了红心区,我还剩下398分结束了第一轮。替换上场的青山,第一投投进了17的单倍区。好像也是照着红心区瞄准的。如果当初规定需要倍入的话,那么比赛还没有开始。我在一旁暗自嘲笑他,关注着他的比赛。

青山刚打完一轮时,刚才那个男店员端来了我们点的饮品。青山拿起装有金酒的平底大玻璃杯,我则拿起Marge酒瓶。酒瓶的形状很像保龄球瓶,装满酒瓶的液体的颜色是不逊于浓缩咖啡的深黑色。在昏暗的飞镖吧内,根本无法透过酒瓶看到对面,只有碳酸气泡时而在水面上浮出又裂开。

我把嘴贴近瓶口,准备品尝品尝这个号称苦涩浓缩咖啡味的饮品。

“……哇!”

声音从唇间条件反射般发出。

苦。留在舌尖的只有苦涩,剩下的就只是碳酸的刺激。仅仅是向利久酒中混入了浓缩咖啡,很廉价的感觉。

“看来不太好喝啊!”见我愁眉苦脸的样子,青山问道。

也许是为了表示关心,却反倒让我感觉受到侮辱,我逞强道:

“它就是这个味道。不过我个人觉得可以加点糖浆。”

“不甜吗?”

“是啊,只有苦味。”

“这有点奇怪啊!浓缩咖啡一般是加足糖喝起来很甜的饮品。是不是开发这款饮料的人没搞懂啊!”

净说些刺激我的话。主观上先判定对方无知,展示自己知识渊博,却丝毫不让人感觉有半点恶意,这就更加让我恼火。我把酒瓶放到桌上,迅速进入了第二轮。

那之后,比赛还是按照同样的节奏继续进行。间歇期对我的影响不是很大,每一轮肯定有一支以上投入红心区,第四轮结束时只剩下90分。统计数据——这个机器剩余不足100分之前计算出的每轮的平均分数——超过了100,开局还算过得去。

而青山那边呢,一轮有一支进入红心区就不错了。平均得分勉勉强强超过50。第四轮结束后还没达到一半的250分。

“在店里比赛,和在家里练习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嘿嘿笑着,青山不经意地表示自己没有发挥出本来的实力。我没有理会他,朝投掷线走去。

第五轮。因为已经剩下不到100分,所以从现在开始,要调整得分,争取以双倍区结束比赛。虽然没有规定要求倍出,和倍入的理由相同,我想养成这个习惯。

这次比赛手感不错,进靶心的概率很高。我计划先剩余50分,然后以进靶心结束比赛。顺利的话,一局即可定胜负。

接下来应该瞄准20。如果能进入双倍区则非常完美,即使单倍区,两支即可减掉40分。于是,我投出了第一镖,还真的扎到了20的单倍区。事先已经想到的结局。

然而,接下来的第二投,我犯了一个大错。瞄准的是单倍区,却偏偏投进了20的三倍区。

不由得啧啧咂嘴。这样一来,剩下的分数是10分。虽然可以以5的双倍区结束比赛,但双倍区位于靶子的圆周,稍微射偏就会脱靶。那样的话,下一轮就要以剩余10分开始,其后也只能选择瞄准5以下的数字。以往玩飞镖很少遇到需要瞄准小数的情况。没有投进红心区那么有信心。一旦遇到这种情况,还真很难受。

担心的情绪可能是传导到了手指吧。瞄准5的双倍区投掷出的镖,最终由于气势不足,飞的高度不当不正,命中了12的单倍区。剩下的分数超过了0分,半途而废。下一轮开局分数和本轮相同,即从90分开始比赛。

还行啊,比剩下10分强吧。自己说服自己,让开了场地。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青山在接下来的对局中,两支进入红心区,一下子减掉了100分以上。画面上显示出low ton的字样,即一轮得到100~150分。

“哎呀,终于找回感觉啦!”

他看起来很得意地转了转肩膀。什么找回感觉啦,这轮是超常发挥吧。我真想这么说他。可是,这时和他理论,就中了敌人的圈套。心绪不宁会导致无法瞄准。没问题。青山还剩160分呢,不会马上追上的。

第六轮。瞄准20的双倍区的第一投,犯了一个错误,竟然投到了靶外。不过,接下来的两投总算投进了20的单倍区,只剩下50分了。这样可以瞄准靶心投,即使投入其他数字区,根据剩余分数的具体情况,也极有可能结束比赛。

由于投入了事先定好的目标数字区,还算比较满意。我坐到了沙发上,往嘴里少倒了点Marge,还是那么苦,简直不是人喝的。还剩下将近9分满,可我已经考虑再点新的饮品了。这时,青山站在投掷线前说道:

“我要瞄准20的三倍区。”

然后,轻轻松松抛出的镖,正如他所宣告的那样,命中了20的三倍区。他连感叹的时间都不给我,继续转向第二投。由于正好剩下100分,只有瞄准红心区。尽管已预想到这个可能性,飞镖机发出清脆的声音时,我还是不由得大吃一惊。青山的第二投也毫不费力地投进了红心区。

心脏加快了跳动。再怎么样也不该这么顺手啊!可是,这种,不会不中的讨厌的预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山的背影和刚才相比判若两人,竟然散发出威风凛凛的气场。他稳定的姿势令人联想到风中屹立的大树,准备好第三支镖,以没有任何瑕疵的优美姿态投掷出去。

“真的假的?啊!”

接下来的一瞬间,我已情不自禁地嘀咕出声。

仿佛从镖盘那里用线牵引着一般,飞镖描绘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被吸入靶心。完成了倍出,无可挑剔的一投。这之前还剩下160分,青山竟然只用一轮就决出胜负。我输了。

搞砸了第五轮确实对我打击较大。尽管如此,我没有任何失败的理由啊。对于这个实在无法接受的结果,我甚至有一丝怀疑掠过心头,莫非是青山要耍弄我,开局是手下留情了吧!

但是,他回过头时,我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进去了。”

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样子,青山呆呆地张着嘴。第三投显示出的奇异气场只不过是我的幻觉吗?他连把飞镖从镖盘收回都忘记了,愣愣地站在那里。

“投进了自己瞄准的地方,有什么好奇怪的,赶快比下一场吧。”

我边抖着腿边随口说道。青山惊慌失措地走向镖盘。然后,背对着我说道:

“有些,不好意思。从一开始完全是我该输的局势嘛!”

他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是从心底感觉对不起似的。我再一次被触痛。有时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人暗算,这就是所谓的竞技吧。不管是不是奇迹,既然赢了,自自然然地表达自己得意的情绪就可以。被以为水平在自己之下的人同情,没有比这更难堪的事情了。

“不过,这种状态的话,我倒很期待在赠镖人面前表演了。多亏了港先生陪我一起练习,啊,下一场比赛开始前,我先去趟卫生间。”

面带着柔和的微笑,青山钻过帷幔走出半包间。

我心烦意乱,独自站在投掷线前。比以往更加粗野地向镖盘乱投一气。不论镖投到哪里,我都毫不在意,只是不断地投来投去。

频繁地出入飞镖吧这种地方后,有时会遇到对方赤裸裸的敌意、露骨的侮辱或者纯粹的对你不感兴趣。我非常清楚那是一种动摇军心的策略,而且都比较得体地应付了过去。

可是,青山这个男人,我甚至想嘲笑他是“温室里的花朵”——由于初次见面,根本无法知晓他的成长经历——我对他那种给人沉稳而有些呆萌的感觉很不习惯,所以更加生气。我明白他没有恶意。因为明白,所以,他流露出的对于弱者近乎慈悲的情感,令我感到不快!顺便说一句,他那慈悲似乎也没用准地方。

我把焦虑集中到右臂上,撒气般投了几下后,有一支镖从镖盘反弹到了我身后。我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准备捡起那支镖。无意间把目光投向桌子,我突然间想到了某件事。

镖筒形状比较有特征的,帕可斯斯公司生产的飞镖。喜欢的女人送给他的,那一定是非常珍贵的飞镖。

如果把它弄丢了,他究竟会怎么办呢?我心中想象着,暗自抿嘴一笑。

坐在沙发上,更换弯曲了的镖针时,青山从卫生间回来了。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嗯?”

他马上发现了异样。我用手转着镖针,抬起头。

“哦,回来啦!下一场玩cricket(1)吧。”

“你等等,港先生。我的镖哪儿去了,你知道吗?”

“镖,不在那儿嘛!”

我用手里的镖头指向他的镖,青山两只手各拿一支镖让我看。

“只有两支啊!好像少了一支。”

我再一次看了一遍桌上的东西。菜单、饮料、蜡烛、烟灰缸和装着租用镖的笔筒,还有我的自备镖和镖针,总共就这些。

事实如青山所说,他的另一支镖不在那里。

“不对呀!我出去之前确实放这里了啊!”

青山脸色苍白,一会儿啪啦啪啦翻动菜单,一会儿又查看桌子底下。我强忍着没笑出来说道:

“你去卫生间后,我一直对着机器练习来着,不好意思,我没看到桌子上的镖什么时候不见的。”

“被谁偷去了吗?那种镖好像已经不再生产了,而且价格也应该特别贵。”

“就一支?一般情况下,偷还不三支一起偷?”

“嗯,是呀……啊,不过只要有一支就可以试试了。比方说,先投投试试,然后再悄悄送回来。”

我真是无言以对。小偷偷东西还会返还给你,这个男人,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好人啊!首先不说别的,试投已经很难搞到手的镖,有什么意义吗?

为了制止越来越怪异的事态发展,我若无其事地补充道:

“可你不在那段时间,没有人进到这个半包间里哦!”

这句话好像起了反作用。青山瞬间似乎被击中了要害一般,用力皱着眉头,直直地注视着我。

“我可以怀疑你吗?港先生!”

他似乎在向我施压,可我一点也不害怕。就连小狗龇龇牙都比他有威力,我扬起下巴。

“没事找事呀,有证据吗?”

“你刚才练习是背对着桌子的吧?所以你没看到镖什么时候没的吧?也就是说,这个半包间的门口你应该也看不到。那为什么你能够断言,谁也没进来过呢?”

也真是,这点事他还是能够想到的。本来嘛,这么明显的矛盾,连小学生都看得出来。

“而且,港先生你也有作案动机。”

“动机?”

“因为01比赛失败你要出出气。这么一想,只丢了一支,就说得通了。因为你的目的不是想偷镖,而只是为了让我难堪,那么没有必要把三支全部隐藏。”

听到青山的这段话,我的心情反而变得很愉快。我仿佛看到他总是扮出一副好人模样的画皮,正一张一张地脱落下来。并且,他越是激动,离镖的所在就会越远吧。

我从沙发站起身来,把自己的包扔给他。

“先把话说这儿,我一个指头都没碰过你的镖。但在这种情况下,受到怀疑也在所难免。我带的东西,我的身上,你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吧!”

青山好似不知所措。随后先说了句失礼了,便把手放到包的拉链上。

来这里只是为了投镖,所以带的东西很少。包里只有钥匙包、钱包、飞镖盒和手巾。青山仔细地查看了那些东西,可是消失了的飞镖并没有出现。

“是湿的,这个干什么用的?”

摸到手巾时,青山问道。

“当手帕用的。刚到店里时,去了一趟卫生间。”

他点点头,接着开始检查身体。

我的装束很简单,夹克、T恤、工装裤。不用脱衣马上就检查完了。青山把我全身甚至包括运动鞋里面都检查了个遍,嘴里嘟囔了一句“对不起”。

“看样子不是你藏的呀!”

“如果是我藏的话,就不会让你查了。”

“别说那些没用的。”

青山又开始搜索半包间。仔细查看桌子背面,把手指插进沙发缝,趴到地上用手机的灯光照飞镖机下面。本就不太宽敞的空间,虽然只是一支飞镖,但能藏住它的地方也是有限的。不到五分钟,青山就明白了,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不行啊,哪里都没有……”

“怎么办?这个飞镖很珍贵吧,放弃吗?”

我把手里的Marge瓶口朝向他,问道。酒瓶里的液体晃动着,无数个气泡飘起来,然后破碎。里面的酒几乎没有减少,我还是不想喝它。

“不,还有可能。”青山神色不见缓和,他严肃地看着我,说道。“这里没有的话,应该是拿出去了。也就是说,港先生把我的飞镖藏到了这家店的什么地方了。”

看来我的嫌疑还没有消除。我默默地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正因为刚才你那令人费解的证词,所以确凿无疑是港先生藏了我的飞镖。如果真想偷的话,就应该说有人进到半包间内了,然后把罪名转嫁给那个人。所以你的目的还是让我不痛快吧。不管怎样,只要你是嫌疑人,那么我的飞镖就应该还在店内。这里是地下室,又不可能通过窗户带到室外。”

“看来你考虑得不够周到呀!如果我求人帮我把你的飞镖带出店外,怎么办?”

“你若是真有可以拜托盗窃的同伙,也用不着邀请我,直接和那个人对战不就可以了吗?而且,据我所知,店员也没有换班。”

哎呀,青山的话渐渐变得理性了。看来他是绞尽脑汁也要找回那支飞镖。

“反正,港先生走没走出过这间半包间,是问题的关键。我去找个证人来。”

说完,青山飞奔出半包间,不到一分钟就带回了一个店员。不是引领我们的男店员,而是在吧台交谈过的女店员。

“我去卫生间那段时间里,飞镖丢了一支。帕可斯斯公司生产的,镖筒是六角形的飞镖,镖翼是纸质的,没看到吧?”

听到青山的问话,店员歪了歪头。

“啊?没看到呀。”

女店员的茶色头发在后面扎成一束,穿着很随意,白色圆领衬衫领口的扣子敞开着。下身是黑裤子。大概是考虑到有时需要与客人对战,所以选择了比较适于运动的服装吧。

“那你看没看到有人进到这里,或者从这里出去?”

青山接二连三地问道。事实上,我们所在的半包间,从吧台方向看,位于右边靠墙的地方。因此,如果她一直站在吧台里面,虽然看不到半包间的最里面,但随时可以看得到门口。

“你问我?还不如问问那位先生。”

她面带狐疑地瞥了我一眼。还没等我答话,青山先开了口。

“港先生说,谁也没进来过。”

“那就是谁也没进出过呗。我也没看到。”

“嗯?”青山愕然,逼近店员说道,“你没搞错吗?比方说,港先生有没有走出去,你也没看到吗?”

“我也要工作啊,又不能总盯着那里看……至少我什么都没看到。如果港先生在那里走来走去的话,那我肯定会注意到的。”

“这样啊……”

听到店员的这番证词,青山显得垂头丧气。我从后面把手搭到他的肩上说道:

“这回,我的嫌疑好像解除了。”

“但,但是,那不对劲呀!既没人进来也没人出去,可是飞镖却消失了。如果门口对面有飞镖机的话,也有可能投到那里了,但事实上没有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向门口看去。一眼望去并没看到镖盘,只有喝着酒在那里大声吵闹的一伙儿客人。把飞镖朝那里投去?这种举动未免太疯狂了!我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找不到,那也没办法啊!要不然求求那位,聪明伶俐和你相好的那个女人?”

听到这里,青山突然抬起头。

“不是有吗?能帮你解开不可思议的迷局的女人。打电话,问问她怎么样?就说飞镖少了一支,帮我想想它到哪里去了。”

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青山憋得满脸通红。

“那什么,我——”

要发飙吗?那样也挺有意思的。可青山还是保持了理智。他猛地转过身,甩开我的手,用类似于运动员宣誓般的声音宣告:

“我去趟卫生间!你们两个在这里不要动!”

说完,他从店员旁边挤过去,向吧台旁狭窄过道尽头的卫生间走去。去卫生间途中,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看来是听从了我的劝告,要给那个女人打电话而离开了半包间。

事态的发展实在是令人愉快。我低下头压低声音笑了。我突然看到,那个女店员正胆怯地抱紧双臂偷偷地瞄着我。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却又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我保持着沉默。想要确认一下事实,可又无法开口,她那种纠结的心理,让我觉得十分别扭。

结果,等待青山返回这段时间,我们一句话也没说。

过了十分钟左右,青山终于回到了半包间。从他用力踩踏地板的脚步和凝重的表情来看,似乎已做出了什么决定。

令人吃惊的是,他刚一钻过门口的帷幔,就抓起桌上的酒杯,一口气喝干了杯里的金酒。我和店员都惊得愣在那里,他把酒杯放到桌上,大声呼出一口气后说道:

“大体知道了,消失的飞镖的去向。”

正如我所料,打电话求助了。那个聪明女人的智慧到底如何,我倒要看看她的本事。我坐在沙发上,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青山站在桌子的正对面。这应该是明确表示要与我决战的姿态。

“我刚才自认为已经找遍了这个没多少地方可以藏东西的半包间。但仍然没找到飞镖。于是我首先按照飞镖不是被藏起来了,而是消失了、不复存在这个思路开始研究。”

“飞镖消失了?不可能吧?”

“是啊。如果仅仅是镖针,那么也不是没有办法,比方说吞进肚里。但我不得不承认镖杆、镖筒是无法遁于无形的。我发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零件可以轻易地消除掉。”

剩下的零件只有一个。青山从未消失的飞镖中取出一支拿在手里,边拆下那个零件边说道:

“镖翼。我的飞镖的镖翼,大家一看就知道,是纸质的,而且桌子上有点燃的蜡烛。把它烧掉的话,最后只剩下灰烬。可以把它消灭在烟灰缸中。”

桌上烟灰缸里现在还装着烟蒂。我和青山都没有吸烟,应该是之前的客人留下的,而店员没有及时清理。一旦变成灰烬,那么镖翼混入烟灰中是易如反掌的事。

青山把一根没有镖翼的像指挥棒一样的飞镖指向我,继续说道:

“这么一来,镖翼消失了。而飞镖就这样成了一支普通的细长的棍儿。原来总是想着镖翼认为不能隐藏飞镖的地方,也能够隐藏了——对了,港先生,我刚才喝光了金酒,可你点的饮品却一点儿也没少呀!”

桌上的Marge从剩余九分满开始,就再没有变化。碳酸气泡顽强地断断续续地浮出水面。

“是不太合我的口味,开始还强忍着喝了几口,我马上就放弃了喝干它的想法。”

我耸了耸肩,但青山没有理会。

“事实上,你想喝但却不能喝吧?当然,那并不是因为你讨厌它的味道。”

说完,他抓起酒瓶,从侧面仔细观察起来。

“这个,颜色很深啊!室内光线这么暗,也没法透过酒瓶看到对面。”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指着Marge酒瓶说道:

“你不会是说我把飞镖塞进去了吧?”

“事先没做过实验。我想如果把飞镖放到这个酒瓶里,那么一下子会产生大量碳酸气泡冒出瓶外。对了,港先生的手巾刚才是湿的。”

“不是说过了吗,我只是当手帕用了。如果不相信,你可以闻闻味道。”

“它到底是不是事实,这么做就可以判断出来——”

冷不防地,他在刚才装着金酒的酒杯正上方把Marge酒瓶大头朝下倒去。在酒杯中Marge气泡层形成又立刻消失。一口气喝干金酒,我以为仅仅是为了提神,没想到目的在此。

“如果刚刚我说的话正确,那么飞镖就应该沉在瓶底。”

青山边用食指搅动着,边说道。Marge咕噜咕噜卷起气泡,尚未融化的冰块发出咔啦啦的响声。反复几次后,他叹了一口气。

“……还是没有啊,飞镖。”

我真是无语了。说那个女人聪明伶俐,我才洗耳恭听的。可鼓捣出的答案却有些太离谱了。确实,我既有作案动机,也有机会在飞镖上搞些小动作。然而,就像水由高处向低处流下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最可疑之人定为犯人这件事本身,就是头脑短路的证据。这个结果也明确表示,我并没有隐藏青山的飞镖。

“我竟然怀疑你,对不起啦!”青山老实地低下了头。

但我冷冷地说道: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说了吧,我连一根手指都没有碰你的飞镖。”

“那,我该回去工作啦。”

店员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挥了挥手让她走。她轻轻地行了个礼,掉转身正准备离开。

“那可不行,还不能出去。”

青山叫住了已经把手放到帷幔上的她。

“不是说了吗?我知道飞镖的去向啦。”

“可现在您的飞镖还是没找到呀。”

看样子她很狼狈。青山一边靠近她,一边以镇静的口吻说道:

“从卫生间回来时,我已经想到了两个假设。其中之一就是刚才所说的,飞镖被沉到Marge瓶中。坦率地说,我原以为这个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先确认。可遗憾的是期待落空,瓶里并没有飞镖。”

说完,青山像通过折返点的马拉松运动员一样,绕到一直站在那里的女店员身后。

“这样的话,只剩下了一个假设。那就是,没有人进出过半包间这个证词,有可能是假话。关于这个问题,港先生背对着门口投飞镖,有可能仅仅是没看到而已。但是,除此之外的其他人,故意违背事实做证谁也没进出过,没什么好处吧?如果说有的话,就是那个人进出过半包间,需要掩盖这个事实——也就是说,做证的人就是犯人。”

刚一说完,青山又迅速地手指着女店员左裤口袋说道:

“那个鼓鼓的口袋里的东西,能不能拿出来看看?”

女店员手颤抖着伸进口袋。她面无血色、一言不发、默默地服从指令的样子,就像被施了催眠术的实验人员。

看到她缓缓地掏出的东西后,青山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她手中紧紧握着的正是消失了的飞镖。

“——实在对不起啦!”

把飞镖还给青山后,女店员用力地向青山深深地低下了头,青山拍了拍她的上臂,让她抬起头来。

“没事啦。是比赛临近,迫不得已的吧?”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只偷一支的理由了?”我问道。

青山朝下看着我,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你们二人在吧台的对话,我在旁边竖起耳朵听了。所以当你突然问我时,我也能马上就回答。”

确实,我只是问了他一句话“你呢”,他就准确地理解了我问话的意思,并回答说“不参加比赛”。

“在对话过程中,店员说,刚刚新买了自备镖,担心会拖对方的后腿。我觉得这句话有些令人费解。那样的话,用以前用惯的飞镖不就可以了吗?但是,如果偷我镖的人是她的话,那么这个疑问就能解释清楚了。”

青山用手指握住了找回来的飞镖的镖筒部分。

“她的飞镖已经不能用了。也就是说,一个镖筒坏了,再也搞不到了。因为帕可斯斯公司已经停止生产她所用的六角形镖筒了。”

镖针、镖翼不必多说,就连镖杆也属于易耗品。镖筒一般情况下很少会损坏。虽然有时插进镖靶的镖会被后面投掷的镖撞出缺口等,但即使年头长了,遍体鳞伤也无影响,仍可以继续使用。

然而,镖筒偶尔也会发生破损。比方说,为了手握方便在镖筒上刻个槽,有时会从这个槽突然折断,这样的话,这个镖就不能继续用了。

即使是飞镖老手,也很少有人因害怕破损而准备备用镖筒。一般也就是几个飞镖轮换使用而已。至于她呢,事先也根本没有想到。破损以后,已经停产的东西,再哀叹为时已晚。使用特征为六角形的镖筒反而带来麻烦,不难想象她一直难以适应特意新买来的飞镖。

“她已经报名参加飞镖大会的双打比赛,正式比赛迫在眉睫。可是,用新镖投掷,始终没能如愿提高分数。如果仅仅是自己一个人成绩不理想,也只有接受的份儿了。可能是觉得不忍心拖累自己的伙伴吧。恰逢此时,很偶然地出现了一个玩家,他使用的是和她一样的镖——那人就是我。”

确实,青山在吧台那里打开帕可斯斯公司的飞镖给我看过。虽然时间很短,但店员还是眼尖地看到了。

“因比赛临近而紧张到极点的她,面前突然出现了能够消除不安的东西。这种时候,人往往会做出一些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举动。她策划着要把我的一支飞镖搞到手,瞅准我去卫生间那段时间付诸行动。”

“话虽如此,你的飞镖少了一支的话,不管怎么样,也会引起骚动啊。事实上,这不很容易就露馅了吗?她这是盗窃,属于无可争议的犯罪。虽然是一时冲动,但你不觉得这是不计后果的犯罪行为吗?”

我把我的疑问说出来后,青山转向店员说道:

“大概……做了应急处理的坏镖就在你手上吧?”

她使劲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也许还能使用,用胶粘好的镖筒在吧台……我原计划先拿到您的镖,然后再迅速地交换下镖筒,再还回来。胶粘得很完美,外人看不出来。因为重心已稍微偏移,没法使用了。但如果没有一定的经验,也是发现不了的。”

镖针还简单,连镖杆、镖翼都被偷换的话,谁都会马上注意到的。如想得到青山的镖筒,起码也需要把镖杆从他的镖筒移到自己的镖筒。

“一开始我打算在半包间的门口快速换好。只是换镖杆,如果操作顺畅,连拆带装花不上十秒钟。我在附近若无其事地观察到,港先生每次分别投三支。他投第一支后我钻过帷幕,拿到了帕可斯斯公司的飞镖。在投完剩下的两支镖之前,港先生是不会回头的……可我的如意算盘落空了。飞镖在镖盘上弹起来,港先生朝这边转过头来。”

确实如她所说,当时我为了捡起弹出去的镖,向后回过身去。由于我心情烦躁乱投一气,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条件反射地缩回了身体。可我想,也许被他看到了。而且那之后您很快从卫生间出来了。当时我刚刚卸下镖杆,无法把飞镖还回原处。虽然我知道事情变得复杂了,费尽心思才从那里脱身。”

其后,接二连三遭遇霉运的她不敢再继续下去了,想寻找机会把装在口袋里的飞镖还回去。然而,意外地被喊来当证人,又让她所处的境况急转直下。

“我,我觉得偷飞镖时被港先生看到了,但并不能确定。因此,我首先想了解港先生对这件事是如何提供证词的。于是我知道了,港先生说,没有人进出过。”

“你问我?还不如问问那位先生。”

她是用这句台词,巧妙地打探出我的证词啊!

“我无法判断是确实没被看到……还是因为早就认识,看到了却在包庇我。我当然想说看到有人进入过这里,但如果港先生是在包庇我,我却说出不同的情况,港先生当即会推翻证词,说出真相吧。所以,我只有配合港先生,没有别的选择。”

我想起来了,青山离开半包间时,她表现出的纠结。当时,她应该是多么想问我啊——你看没看到我把青山的飞镖拿走?

可是,如果我没看到,她这个提问就等于自掘坟墓,搞不好还会被报警。所以既不能问,也没法还回飞镖。

她可能觉得坦白交代就能得到原谅,一股脑儿地都讲了出来。女店员和青山一起朝我看来。我朝后仰着靠在沙发背上,回答他们无言的质问。

“没看到哇!我可没那么老好人,包庇只一起玩过一次飞镖的店员。而且坚信没有人进过半包间,也是真的。可能她巧妙地藏起自己,我连一点迹象都没有感觉到。”

“是吗……不管怎样,这件事总算解决了!”

青山作为受害人竟能满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话,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喂!你不是想就这样让她走吧?就算不去报警,起码也要向店方通报呀。或者至少让他们免了饮品费,一般情况下,都会提出类似要求的吧?”

然而,他边爱惜地抚摸着找回来的飞镖,边说道:

“还是算了吧。只要找回了这个飞镖,我就满足了。”

对店员来说,地狱里遇上佛祖,也不过如此吧。她一边将双臂伸向青山,一边俯下腰身问道:

“那,那么……”

“你走吧,今天的事就不追究了。这种事,不能再做第二次!”

“谢谢!”

她把双手并拢在身前,再一次深深地弯下了腰。然后,退出半包间。在帷幔外再一次面向青山双手合十。她把青山看作真正的佛祖了,刚才短短的对话之后,她已经变成了他忠实的信徒。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疲劳,来回转了转脖子。青山还在注视着那支飞镖,默默地笑着。

“你呀,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瓜!”

听到我直截了当的痛骂,就连他也有些不高兴了。

“用不着你管,因为我已经说过原谅她了。还有——”

突然,青山将镖尖指向我。“你说我是傻瓜,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虽然看到了她偷飞镖却装作没有看到。”

被他一语中的,我甚至忘了蒙混过关。

“你察觉到了呀?”

“你背对着门口却还说没人进过半包间这个证词,本身就很假。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你目击到飞镖被盗的过程。而你却故意提供虚假证词。并且那个谎言的目的也不是包庇她。”

确实如此。我如果想包庇那个女人,就会做出诸如“有陌生人进来过”之类的证言。

“正因如此,她才饱受你谎言的折磨……那么,港先生你为什么要撒那样的谎呢?答案是,你希望那个谎言会促成我采取某个行动。”

青山把空着的那只手的大拇指和小拇指竖起来,贴到耳朵上,做出了一个很古老的姿势。

“你是不是希望通过电话,从我的口中直接向赠镖人坦白飞镖消失的事。”

看到女店员偷飞镖时,我浮想联翩。

如果仅仅是飞镖被盗,那么犯人不会一直留在店中,青山最后也只能放弃。然而,如果飞镖在不可能消失到任何地方的状况下消失,而且仅仅消失了一支的话,他会怎样呢?

心仪的女生赠送的珍贵飞镖。在没有搞清楚原因而消失的情况下,他不会轻易放弃的。只要有一线希望,自己会先尽力寻找。但如果还是找不到呢?

他一定会征求意见吧。向那个只要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立刻就会揭开谜底的、聪明伶俐的、热恋中的女人。

飞镖还是那个女人送的。听到自己赠送的东西丢了,没有人会高兴。为什么不好好看着?应该会想到这些的。那样一来,两个人的关系就会产生裂痕,就连表现飞镖技术的机会也可能溜掉啊。

青山玩飞镖的理由令人蔑视,又因为01比赛偶然地赢了我,便幻想出在女人面前炫技的场面而飘飘然。让他给那个女人打电话,然后迎头被浇一瓢凉水才好。正是这种恶作剧的心理,促使我做出了虚假证词。

虽然店员的行为被揭穿,但我以为我体面地搪塞过去了,没想到竟然被看穿到这一步。我站起身来,将双手插进口袋说道:

“这也是那个女人教给你的吗?”

“嗯?”

“看来这个女人聪明伶俐,超过了我的预想啊。可是,这句话我要说清楚,我已经达到了我的目的。事已至此,即使你已经明白了我的真实意图,也没有关系了。在你给那个女人打电话时,我已经赢了。”

然而,青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真受不了。我吧,到最后也没打这个电话。”

我没有意识到,我的嘴大大地张着。一直张着,直到感觉到口渴,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别撒谎了。不是连飞镖的去向,所有的一切,都被你明白无误地看穿了吗?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教给你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向外探出身,一口气说道。青山愣了一下。

“怎么知道的?我自己想的。我从卫生间回来得比较晚吧?那期间我拼命地开动脑筋。”

“对了,是卫生间,你往卫生间走时,掏出手机了吧?”

“说实话,开始时确实如你所说,准备打电话。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按下通话键。”

“为什么呀?为了找回珍贵的飞镖,哪有工夫选择手段呢!那为什么没求求那个女人呢?”

这时,青山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飞镖,忽然间微笑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不论是飞镖,还是智慧,乃至与女人的关系,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一样赢过他。

“可是,怎么能说出口呢——说我把你送我的珍贵飞镖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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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飞镖比赛规则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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