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吞吞的雨滴打到了脖子上。

我站在河边的散步道上,置身于突如其来的雨中。横跨大坝的路边,一辆车打着双闪,好像怕雨淋似的,猛地启动,呼啸着远去了。我也该找个避雨的地方了。

转移到桥桁下面时,从刘海儿梢落下的水滴,在双臂抱着的纸箱上留下深深的洇迹。即使含着水分,箱子还是很轻,太轻了。即使里面还关着一条生命。

弯下腰把箱子放到地上,箱子和沙子的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我嘟囔了一句对不起,站起来朝盖子敞开的箱子背转身。

听到了声音。钻过雨声的间隙,微弱的叫声,当感觉到好像被它叫住时,我已经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箱子边缘露出的眼睛在诉说,不要走!一瞬间揪心般疼痛,不由得跑着离开那里——

梦总是再现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躺在床上睁开蒙眬的睡眼,房间内还暗,心还隐隐作痛地扑通扑通跳着。于是,我泪盈眼眶,又开始对自己说已经不知说过多少遍的道白。

不是没有办法吗?因为我是无法饲养的啊!

午后。在外勤途中,走在路上被雨淋湿。

京都本就炎热的夏天,穿西装真是折磨人,为了稍微凉快一些,我穿的是裙子。尽管如此,这种温度和湿度即使一动不动也会冒汗。这个节骨眼上,又火上浇油地下起了雨。天气预报不准,我没带伞。

距离员工宿舍不太远,我刚开始考虑是否回去,前方出现了咖啡馆的招牌。差不多是阵雨吧,只要能避雨就可以了。按照招牌的指示,我溜进了有些复古情调的咖啡馆。

坐到吧台前的椅子上,向年轻的女店员点了一杯冰咖啡。我刚要轻轻掸去裙子上的水滴时,突然感到脚底下有样东西在动,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低下头,朝吧台下面看去。

有只猫。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在舔自己的前爪。看毛色像是暹罗猫,我看着它,突然想,那只小猫仔好像也是暹罗猫。

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猫仔,我把它遗弃在河滩。说起来,那天我也被雨淋了。那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咖啡馆内的气氛很安静。此外只有两拨和我一样来避雨的客人。给我端上冰咖啡的女店员也是站在吧台里面,无所事事的样子。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店里有猫呀!”

“是的,它叫查尔斯。”

大概已经习惯了和客人聊天,店员流利地回答。好像随声附和一般,小猫喵喵地叫了一声。

“是暹罗猫吧,几岁了?”

“今年夏天正好两岁。”

听到回答,我吓了一跳。两年前刚刚生下的那只小猫仔,时间能对上。不会吧?

这时,我放在隔壁空座上的手机开始震动,我的思考一度中断。取出一看,屏幕显示是妈妈打来的。明明知道女儿正在工作,还打来电话,应该是急事吧。我想接听,但又不能在店里接。而外面又在下雨,门口的房檐还那么窄,难免会挨雨淋吧。

“没关系,就在这儿接吧!”

注意到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店员用并拢的指尖指着我的电话说。

“不过……”

“你怕有什么事吧?其他客人你不用担心。”

坐在桌边的客人好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看到他们对店员的话点头赞同,我反倒不好拒绝了。我低下头,小声地接通了电话。

“喂!妈妈?”

“惠理,终于接了。”

“什么事?我在上班,怎么了?”

和妈妈说话时,不知不觉就冒出了老家的方言。妈妈看起来没有什么急事,不慌不忙地说:

“住在咱家附近的高田家的那个哥哥,你记得不?”

“高田?记得呀!”

年龄比我大一轮,总是迷迷瞪瞪地走在路上,给人感觉没精打采的。不过,好像头脑很聪明,听人说,他从知名大学的医学系毕业后,当了医生。

“那怎么了?”

“你,试着相相亲吧!”

“啊?”

我条件反射般发出了一声怪叫,一边向店员和其他客人点头弯腰赔着不是,一边把手遮在嘴边问:

“我为什么要去相亲?”

“其实,我现在正和高田太太喝茶呢!她说儿子想要结婚,可工作太忙,没有时间找对象。高田家的哥哥,从小就特别熟悉,他工作的医院也在咱们县里,我寻思问问你怎么样。”

“就为了这事打的电话啊!我现在是工作时间呀!”

“就为了这事怎么了,你也到这个岁数了啊!”

“高田怎么样我不知道,我才二十五呀。结婚对象我自己会找。找到工作终于离开了家,才刚刚过了两年多,怎么会辞去工作再回到老家呢?再也不要因为这种无聊的事工作时间打电话过来,明白吗?”

我单方面挂断电话后,和女店员的目光正好对上,脸都发烧了。

“对不起!浪费了你的好意。”

“可以理解。到了这个年龄,即使自己不着急,周围却都在催着结婚,我也常常感到厌烦。”

店员耸了耸肩,看起来和我年龄相仿,两人浮现出同病相怜的苦笑。

查尔斯还缠在我的脚边不走,好像喜欢与我亲近。看到这情形,店员和蔼地说:

“您喜欢猫吧?这猫好像知道。”

无言以对。我没有资格说喜欢猫。

我忍不住提出了迫近核心的疑问。

“这只猫……是怎么来到你们店里的?”

“一个上小学的男孩子给的。”

听到这儿,我放心地喘了口气。原来不是那只小猫。那种奇迹是不会发生的——

然而,店员接下来的话却把我推向了深渊。

“听他说,是从河滩上捡到的这只猫。”

虽然没有那种可能,但是我却感觉受到谴责一般,不敢看店员的脸。一低头,却和猫四目相对。仰视的那双眼。让我无从回避——

这时,店员突然用明快的语调说道:

“哎呀!说曹操曹操到啊!”

她的视线投向我的身后。我回头看去,有一扇窗,窗户的那边一个处于生长发育期的纤弱少年撑着伞朝咖啡馆走来。这么说来,现在正是学校放暑假期间。

“你好!查尔斯,快过来!”

门被打开的同时,响起了精气神儿十足的喊声。猫马上做出反应,从我身边离开,向他跑去。可能是我的眼睛一路追随着猫的缘故吧,他临抱起猫时,把脸朝向了这边。

这个少年捡了那只小猫仔!我心跳加速。

少年一瞬间闭紧了嘴,眼睛盯着我。

“美星姐姐,有点事。”

说着他靠近吧台的店员,开始了耳语。虽然很难听清全部内容,但寂静的店内,他的话像雨滴下来一样滴答滴答地回响着。

“那个女的……扔掉了查尔斯……我,看到了……”

我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被叫作美星的店员向我的身旁走来。她把手放到我肩上的那一瞬间,我站起身来,朝着店员喊道:

“不是的!不是我扔的,我——”

这时我闭上了嘴,是由于店员深深地点了一下头。之后,她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我的思绪飞回了两年前的那一天。

“或许,当时你是想收养这只小猫吧?”

两年前的那天。

天空眼看就要下起雨来,我在外勤的途中,走在河边的散步道上。

大约两百米的前方,看似有个男人的身影。随着距离不断缩短,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因为他手上抱着个纸箱。进一步前行察看,他竟然把纸箱放到河滩上,离开了那里。

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我靠近箱子。那里装着一只小猫。

“你等等!”

意识到的时候,我已在抱着纸箱追赶着那个男人。可是,男人钻进停在堤坝上的车,一溜烟儿跑了。正在这时下了雨,我什么都不能做,只有在雨中呆呆地目送着车子远去。

准确的出生日期不大清楚,看样子小猫生下来有一个多月了。看起来侍弄得还可以,挺精神的。里面还放有最低限度的猫粮和饮水器。我先把它转移到桥桁下面,把箱子放到地上,开始了思考。

如果可能的话真想带回去。可是,现在是工作时间,重要的是员工宿舍禁止养宠物。按照公司的规定,没有搬出宿舍的选择。即便暂时收留了小猫,总还是要送出去。考虑到这些,与其马马虎虎地养大,还不如赶早送人。刚刚生下来的小猫更有人愿意收养。我来京都日子尚浅,也没有把握帮它找到收养人。另外,这里是河边的散步道,在小猫体力尚存时,一定会有很多人路过这里——

最终我还是决定把猫留在那里。明天再过来看看,如果还在的话,再重新考虑。我一边向自己辩解着,一边离开几步远的时候,听到了叫声,回头望去。小猫从箱子探出头,要留住我似的看着我——我无法忍受它那眼神,跑着离开了。

第二天,我去同一地点看了,装着小猫的箱子没有了。

“……是这么回事啊!我,我还以为肯定是姐姐扔了查尔斯呢。”听我讲完,少年说道。

他当时在河的对岸,看到了我抱着箱子手足无措的样子。那之后我把箱子放到地上跑着离去,他也无法追上来谴责我,决定自己照顾小猫。

“能够被这样好心的主人收养,太好了!我应该感到欣慰。只是,那天临走时看到猫的眼神,这两年里却总也挥之不去……多少次反反复复地梦见它。今天内疚感更是越发强烈。”

我垂着头。查尔斯被店员抱在怀里。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明明说是我丢弃了那只小猫。”

听我这么一问,店员露出很抱歉的样子。

“因为我听到了刚才的通话内容。”

我是在她面前接的电话,那是当然了。

店员接着说道:

“你说因为就职离开老家刚两年多,假设你前年四月就职,这只猫被丢弃时,你也就住到京都四个月左右吧。很难想象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陷入必须丢弃刚出生的小猫的状况。再说,你又是单身一人,我想你现在应该住在集体宿舍里,不难想象那里不准饲养宠物。综上所述,我做出了下面的推断——虽然想收养小猫,甚至一度抱起了箱子,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打消收养的念头。”

从结论上看,大体上推理正确,而且有一定的说服力。但是,对于背负着自责念头长达两年的我来说,还是感觉这种解释未免太过仁慈了。

“仅凭这些,你就相信不是我丢弃了小猫?”带着讽刺和自嘲,我这么说道。

于是,店员突然把查尔斯放进我的双臂。然后,向疑惑不解的我微笑着说:

“因为,这只猫应该不会亲近会丢弃小猫的那种人。”

查尔斯用头蹭着我的脖子。那双眼睛再次抬头看过来,我没有避开它的目光。雨开始像连珠线一般落下,我抱着因毛发吸收了雨滴而变重的猫,在心里发誓,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双臂上的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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