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O-R-Y　刹那荣耀

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市，保罗·布朗体育馆

艾德丽安的身体好像不大对头。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说是胃痛，倒不如说是她神经紧张：心怦怦直跳，总想着以前的事情。艾德丽安在啦啦队最好的朋友之一罗妮担心又紧张地睁圆了双眼，站在卫生间隔间外面，焦急地敲着门：“艾德丽安？艾德丽安，你还好吗？”

“还好，还好，”艾德丽安急忙回答，“我没事儿，你放心吧。”

她呕吐不止。这可不算是“没事儿”。艾德丽安出了大问题。一个小时前在体育馆进行的赛前练习中，她突然失声痛哭，夺门而出——这样的事情还发生了两次。她跑进卫生间，双手握拳狠狠打在隔间的门上，拼命想控制住自己，找回应有的状态，记住自己的职责：一个辛辛那提猛虎队的啦啦队员——“虎女”。两次她都面带微笑回到场馆，回到队伍，摆好队形，她的位置在第一排中间偏左。“辛—辛—！”她用尽全身力气吼了起来，“辛—辛—那—提！永争第一！”

她看起来的确还好。好像又是平时那个大家眼里的艾德丽安了。一米七五的高挑个子，发育完全的青春胴体。宽宽的肩膀，洪亮清越的嗓音，水手一般强壮的二头肌和前臂。她绝对不是队里惹眼爱生事的，甚至可以说特别安静，从来都不属于那群一惊一乍、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小女人味”的女孩子，她们有着令人垂涎欲滴的乳沟，盈盈一握的细腰以及蜜糖般甜得化不开的笑容。而艾德丽安呢，她是队里意志坚强、从不多废话一句也从不拐弯抹角的“直肠子”：六块腹肌，直率而孤独的眼神。即便这样，她都已经够手忙脚乱的，因为她自己的事情简直是乱七八糟。

“艾德丽安还好吗？！”莎伦从更衣室那头喊了一声。莎伦这个人的最大特点，大概就是那头无比浓密的深褐色头发了吧。

“怎么了？”莎伦最好的朋友和“跟班”，文静得有点拿腔拿调的莎拉问道。

“出什么问题了？”又一个队员问道。“艾德丽安觉得恶心了”这个新闻在啦啦队员们的窃窃私语中很快尽人皆知。

房间里全是啦啦队员们，有的半裸着，有的尖叫着，有的呆坐着，有的半蹲着，有的跪在镜子前。这是星期四，晚上就有一场NFL（美国橄榄球联盟）的比赛，每个人都有些恐慌。这可是要在全国电视直播的啊！还有一个多小时比赛就要开始了。现在应该拉拉筋骨热热身，然后悉心打扮，穿衣梳妆了。假睫毛赶紧贴起来，露华浓的橘色闪亮唇彩赶紧涂上去。“谁来帮个忙好吗？？！！我的多重修护弹力素不见啦！！”有的人头上戴着百威啤酒罐那么大的卷发夹子。这个更衣室是供她们专用的，但镜子尺寸不够大，不能够好好欣赏自己迷人的身姿，也没有其他“供人变美”的设备。所以很多人自带了全身镜、插线板、加长电线、整整一箱化妆品、卷发棒以及长筒袜。“试试我的超弹波浪卷精华露。你抹上去就行了，绝对有效果。”所有的啦啦队员都在尖叫狂喊，在争先恐后的美丽当中，大家的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性感小内裤、吊带长筒袜、聚拢型文胸……伸展肢体、弹跳热身、练习韧带……大家彼此协助把头发整理好，争取遮掉文身和晒黑的地方；还有的发现了“新大陆”，向大家展示如何挤出更深的乳沟，“用宽胶带，亲们！”闹闹哄哄，激动不已，如临大敌。看这劲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群姑娘要去竞选“宇宙小姐”呢。

“我们看起来简直太美啦！”

“哦我的天，是啊，是啊！”

与室内的热烈气氛不同，室外的天空有点阴郁，好像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目前已经有冷锋面先期到达芝加哥，降下来势不小的雨和雪，还在迅速向东移动，矛头直指辛辛那提。现在当然还是温暖如春，二十多度，舒爽宜人，但看这架势，很有可能瞬息之间就变成寒冷刺骨的冬季天气，让整个保罗·布朗体育馆及周边的人们都难以置信。可能风暴不会那么快来吧？可能会……推迟吧？“虎女”啦啦队的“虎妈”夏洛特焦急万分而又心存幻想。她辛辛苦苦，一手训练姑娘们，设计好了所有的队形和舞蹈动作；奖惩分明，令行禁止；对服装也是精挑细选。她倒没有去考虑天公会否作美，而是面临一个更为艰难的抉择：到底是选维尼熊的裙子配白色齐膝长筒靴和吊带衫，还是同样无法避寒的紧身连衣裤。姑娘们的投票惊人地一致：紧身连衣裤。“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紧身连衣裤是她们的心头好，这简直是全天下最性感的服装了。

“艾德丽安没事儿吧？”

“你没听到她哇哇吐啊？”

“哎呀我的个天！”

现在，先来说说更衣室外的男人吧。这些男人就是要“高人一等”。哎哟喂，这些男人觉得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这场比赛的绝对焦点。呵呵，真是幼稚得可爱啊。我们的这些啦啦队员是不是要仰慕地侧过头，满含激动的泪水来仰视你们啊？亲爱的，你们可真幽默！

嗨，男人们，来见见啦啦队员们吧。是的，有很多。一开始你很难分清谁是谁。就像一篮子玩毛线的小猫咪很难分清哪只是哪只一样。好像每一只都很可爱，你都想一把抓起来，戳一戳，玩一玩，逗一逗，然后带回家养着。这些小可爱，叫人怎么选呢？真的带回家一只会怎么样呢？好好想想，想清楚。你把啦啦队员放在哪儿呢？喂它吃什么？你有没有时间跟它玩儿呢？就算有时间的话，又能不能用合适的方式跟它玩耍呢？是啊，这可是一具完美的女性肉身，诱人的青春胴体啊。

啦啦队员也许是普天下所有男人的幻想对象，好了，好了，别想了行吗？

它。在幻想中，啦啦队员被称为“它”。你还没意识到这是“它”吧？她们可是人哦。把活生生的人想成“它”，是不是代表你禽兽不如？没有没有，就算你把所有的人都想成“它”也无所谓啦。但这完全不是重点。重点是咱们的啦啦队员。她可没有费尽心思要得到你的注意，她很清楚自己有多迷人，多么吸引眼球。天哪，你这种男人的目光，简直太好吸引了。她凌晨五点就起了床，梳妆打扮，又是粉底液又是遮瑕膏，或者做做全身“美黑”，用一切装有钢丝、具有聚拢加厚功能的东西将双乳拼命往上提，变成两朵漂亮的蘑菇，中间露出美丽迷人的乳沟。搞搞清楚，这一切可不是为了你。当然啦当然啦，你也算是其中一个因素，这是自然。你守在电视前血脉偾张地看比赛，某次惊心动魄的快攻之后来了个排山倒海的擒杀，呐喊欢呼的间隙你可能会稍微地往边线上瞟那么一眼。她就站在那儿，和你一起分享着快乐的时刻。她们使出吃奶的劲儿又跳又喊，手里拿着金闪闪的啦啦球，勾得你心痒难耐，是的，你可能迫不及待想去她们性感紧身的短裤下一探春光。

是的，她很清楚你那色眯眯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自大狂听清楚了：你完全不是她考虑的重点。你的弱点太明显了，明显得有些天真可爱。

这是古来已有、人尽皆知的性感诱惑。这是玛丽莲·梦露式的，简单直接；就像那种贴在墙上，俏皮又撩人的大幅美女照片。快乐的性，性的快乐。大众皆被这种性感诱惑，这是属于全国人民的，老少皆宜的。除此之外，跟你毫无关系。

这就是美国式的娱乐，土生土长，火力全开，独一无二，本国专属。这就是橄榄球。球场之上，强壮如牛的男人们在拼杀，在战斗；而近旁的边线前则是漂亮的女孩子们手舞足蹈，呐喊助威。“守——住——啦！”每一场NFL比赛都有多达一千八百万忠实观众，“超级碗”(2)之夜更有远超一亿一千万的收视率——每年都稳居收视榜首，每年该项赛事的各类收入总共高达90亿美元。联盟的三十二支球队每支价值都超过10亿美元。只为橄榄球赛如火如荼地进行，他们就用纳税人的钱一掷万金。全国有九座造价超过10亿美元的NFL球场是由政府全资修建的；而另外十九座的投资中，政府投资至少占75%。

滚滚财源与巨大的投资机器旁，整整齐齐地站着啦啦队员们。金钱的波涛就在她们的身边沉默而汹涌地流动着，而她们的工作就是不停喊“耶！”庆祝这伟大的胜利。局外人多少都觉得，身为啦啦队员，就算不是腰缠万贯，怎么着也能闻着点儿“巨款”的味道，沾点儿好处。而事实上，一个“虎女”每场比赛的报酬是75美元。是的，你没看错：十场主场比赛，每场75美元。每一赛季整个NFL有那么巨额的收入，却不能给她们高一点的报酬。这点钱甚至都不够很多姑娘买发胶的，更不用说日复一日来往训练场地的汽油钱了。

啦啦队员应该是一个多么纯洁的形象啊，在人人欢腾，人人浮躁，人人为了金钱而使出浑身解数的娱乐帝国中，她是唯一得不到任何实质性回报的。她代表着最基本层面的“国民性”，赛季中的每个星期日都在向我们展示着“美国式矛盾”。那是全国最大的舞台，她就在舞台周围逡巡，展示着全美国最引以为豪的品质：忠诚、勤奋、敬业、自信、乐观……也代表着全美国最唾弃的自我形象：浅薄、自我为中心、物质、吵闹、浮华。而啦啦队员想不了这么多，她不会去思考和质疑自己的形象与角色，只是卖力地唱唱跳跳，脸上永远保持着微笑。

人们有太多太多先入为主的想法。人们先入为主地认为，在NFL做啦啦队员的女孩儿，肯定是想钓个金龟婿，傍个高大威猛又富得流油的橄榄球员。大错特错。除了官方正式批准的场合，“虎女”们甚至不被允许和球员们有任何来往。这项规定十分严格，强制执行，采取零容忍的惩罚措施。而橄榄球本身呢，比赛啊、球员啊、成绩啊、阵型啊……这些东西根本就不会出现在队员们的日常对话里，对于她们来说，这些不过是乱哄哄的背景音罢了。

“我们的规则手册大概有，这么厚呢，”面对任何一个想成为“虎女”的姑娘，夏洛特都会用大拇指和食指分开大概十厘米的距离，详细解释一番，“如果你能够甘愿奉献，全心投入，认真训练，并且遵守规则，那就来吧。”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每周二和周四都要训练，晚上七点准时，雷打不动。训练时“虎女”必须穿全套服装，头发按要求梳好，妆化好，完成这一套梳妆过程大概需要两个小时。接着“虎女”要一个个地站上体重秤过磅，要是比夏洛特规定的体重超过了三磅或以上，就必须训练后留下来，参加减肥营。所有人都走了，就一个“超重”的你孤零零地留下来，整整半个小时，不停做仰卧起坐，一圈圈地跑，汗流浃背，精疲力竭；而且那周可能还不会允许你去赛场表演。除此之外，啦啦队员坐上“冷板凳”的理由还有很多很多：缺席一场常规训练，那个礼拜就别想去赛场表演了；缺席四次，那就立刻开除出队；每个赛季的所有训练只能迟到最多两次；迟到十五分钟之内还是迟到，但十六分钟就直接记为缺席；两次迟到等于一次缺席；不能找什么理由。“有人死了”这么严重的事情都不管用，除非没命的是你自己。

这么多的“清规戒律”，收入又少得可怜，很难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会削尖了脑袋拼命往这个圈子里钻；钻不进来的，还带着殷殷期待的眼神拼命张望。

夏洛特觉得这是一种恩赐。她觉得自己就像童话里的神仙教母，只有少数几个百里挑一的女孩儿三生有幸，值得她挥一挥手中梦幻的魔杖。“我能给予一个人的最大恩赐，就是选中她，让她进入这支队伍，得到这个平台以及平台提供的便利；我就见证她抓住这个大好机会，慢慢变成个中好手。”她说，“这机会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握的。像艾德丽安那样的女孩儿就可以。她之前可真有点……就是那种‘哎，鸡肋啊’的感觉。有那么一段时间都觉得她好像可有可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而现在，我见证她慢慢成熟，变成这个队伍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真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她过得很辛苦，是我们队里唯一的单身妈妈。哎，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说起艾德丽安。她现在还没有被选中参加全明星赛。但还是……”

外界对NFL的啦啦队员有各种甚嚣尘上的传言，但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们不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花花公主”、脱衣舞娘或者混得无聊了想钓个金龟婿的漂亮女孩。“虎女”们便是活生生的例子。“花花公主”、脱衣舞娘或只想傍大款的女孩是忍受不了“虎女”们那种严酷生活的。姑娘们都有别的正式工作，或者还在上学，有的还是半工半读。凯特和莎拉都是销售代表；森夏恩是个数据库管理员；莎伦在律师事务所供职。塔拉研究如何攻克癌症，正在攻读博士学位；艾德丽安则在建筑工地打工，每天和男人们一样倒水泥，修房子。

和啦啦队员面对面：蓉蕾

“这是我做‘虎女’的第二个年头。第一年我每逢训练都要花三个小时从肯塔基的自由城到训练场地。对，我就是这么希望成为一个啦啦队员。加入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交换腿跳’，就是跳起来，两腿在空中交替摆动什么的。第一次尝试这个动作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小飞侠彼得·潘！”

“我有化学和生物学的双学士学位，不久前又拿到了公共卫生的硕士学位，专业方向是环境卫生科学。我花了两年时间研究一个项目，关注的重点是化学实验室通风柜中的空气质量。我们研究得出了‘烟雾质点检测法’。我为BD公司(3)的转导实验室做过单细胞繁殖抗体的研究，还在政府的健康促进和预防医学中心干过。我们在全欧洲的军事基地都进行过土壤取样和水文取样。那是我做过的最棒的工作。”

“后来我换了工作，在PPD(4)的全球中心实验室，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是个‘虎女’。”

“我十四岁那年遇见了我男朋友。当时他十六，我十四。我们的感情细水长流，不紧不慢。1998年我们订了婚。他是在法国巴黎的埃菲尔铁塔向我求的婚。我当时觉得：‘哇塞，我都要化掉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哎，他得稍微给感情保保鲜了。他的工作也很忙，经常跑去芝加哥，我们聚少离多。”

“我根本没觉得自己已经三十二岁了。我一直跟别人说，你的心态是多少岁，你就是多少岁。所以我的心态根本没到三十二岁嘛。”

“对我来说，做‘虎女’是实现一个梦想。这世上可没有很多人能说自己是NFL的啦啦队员哦。擦的唇膏颜色这么丑，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自豪。”

“在肯塔基，做啦啦队员算是件大事。但一个小地方的女孩子去参选NFL的啦啦队员并顺利入选，那简直就是轰动全城了。我上了咱们那地方的报纸头条。去年我是虎女月历的‘11月小姐’。每个人见到我都说他们想要那份月历。我可没跟多少人说过这件事，但他们四处打听，一传十十传百。结果我带了整整三百五十本月历回家。今年我没有单独出现在哪一个月，但月历上还是有我。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光芒闪闪的巨星。我不知道怎么摆那些性感的姿势。他们有教我怎么性感，看上去就好像特别生气似的，就那种。今年我看上去不是很生气，就是微微笑，好像刚刚笑到一半那样。我穿的是一件游泳衣，他们用一件鲁迪·约翰逊牌青少年尺寸小号运动衫改的。青少年尺寸的小号哦。”

“这周六是一年一度的‘驯鹿狗大游行’，会有五百只狗装扮成驯鹿的样子。我必须一点钟就去那里。最迟一点半就要开始评判。游行两点开始。我会带着一只驯鹿狗走在游行队伍里。”

艾德丽安轻飘飘地从厕所隔间走了出来。她还没吐完，但坚决地忍住了。可不能一整天都吐吐吐啊，太蠢了，太浪费时间了，毫无意义。她可是“本周最佳啦啦队员”呢！好吧，这是好几天前的新闻了，所以已经没那么令人惊奇了。但今晚可是最重要的日子，一定要面对现实，有所行动。今天恶心得不行？艾德丽安必须排除万难，克服身体上的不适。

今晚可能发生很多事情，也可能不发生很多事情。风暴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来。辛辛那提猛虎队可能会一路高歌猛进，连连达阵(5)。巴尔的摩乌鸦队可能被判拉人犯规或者来个什么搞不懂的“短踢”战术。这是NFL的周四比赛日，空气好像通了电一般狂热无比，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也有可能不发生，这些事情都是关于……橄榄球的。而只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艾德丽安是本周最佳啦啦队员。第二轮的时候，大屏幕上要出现她的脸。镜头里只有她，在充满活力地舞蹈，旁边显示着她的名字、家乡和爱好。保罗·布朗体育馆的六万观众齐齐注目，持续大概……五秒、六秒，甚至七秒！

好吧，质疑之前，请先认真听听她的故事。很久以前，在成为一名“虎女”以前，艾德丽安是保罗·布朗体育馆工地的一员，这个建筑的很多水泥都是她浇筑的。那时她只是个无比普通的人，戴着一顶安全帽，在俄亥俄河上吹来的刺骨寒风中辛勤劳作。你看那里、那里还有那里，都是她浇筑的。

她并不觉得自己够资格成为“本周最佳啦啦队员”，但又觉得该是自己发光的时候了。（这辈子什么时候轮到她享受享受光鲜和体面呢？）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搓搓脸，想让双颊有点血色。她要振作起来。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虎女哦！一个很优秀的虎女。一个谨守戒律的虎女。她一直保持着目标体重，一百四十四磅到一百四十七磅之间。因为肌肉比较发达，个子比较高，她的目标体重比队里大多数姑娘都要高些。她不抽烟，不嚼口香糖，没有文身，也没有叛逆的鼻环、耳洞之类的。只要夏洛特和玛丽让她卷头发，她就乖乖弄个卷发造型；说需要高一点或蓬松一点，她就认认真真地打发胶来摆弄；说脸上需要更亮一些，她就加倍地涂脂抹粉。她和所有“虎女”一样努力，要成为教练口中那个完美虎女。

不过，“本周最佳啦啦队员”？这荣誉真让人头晕目眩。

“过来，”蓉蕾抓住她的手，“看看镜子里的你。这面镜子可真棒啊，让你看上去这么苗条。是不是信心大增？”

“还好吧，”艾德丽安说。

“好啦，你看上去真是棒极了！”莎伦斩钉截铁地告诉艾德丽安。

“你一直都特别棒，特别漂亮，”莎拉对艾德丽安说，“我要有你那腹肌就好了。”

“可我想有你的‘咪咪’！”艾德丽安对她说。

“你头发太棒了，我也想要。”蓉蕾告诉莎伦。

“每个人都希望有莎伦那头头发。”莎拉下了结论。

“我希望像你那么聪明！”莎伦告诉蓉蕾。

“哦，姑娘们，你们都很棒！”艾德丽安说。

本周最佳啦啦队员。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也不可能得到这个称号，甚至都无法接近。别说最佳了，大多数人完全不够格成为一个“虎女”队常任队员。每年有好几百人来参选，只挑出三十个。除了舞蹈天分、体态优美、军人般的严守纪律之外，最重要的入选标准，是具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意识。具有这种意识的人会觉得这种心态是不言而喻的；而其他人呢，要么十分淡漠，要么就根本理解不了。问问没有这种意识的人为什么想成为“虎女”，她会泛泛地回答说“因为我喜欢做啦啦队员”，或者“我做了一辈子啦啦队员了”，或者“为了队友姐妹情”，诸如此类，哇啦哇啦。

而用同样的问题去问心中有这种强烈意识的人，问她成为一名“虎女”的本质是什么。

“你为什么想成为一名‘虎女’呢？”

她会看着你，笑容依旧，但漠然的眼神说出了心中的话：这是什么鬼问题？你是爪哇国来的吗？

“因为这是‘虎女’啊。”她会这样简单而礼貌地回答你，甚至有些悲悯地想，你是不是在人生的某个时期遭遇了什么，导致脑部受损，才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还会善意地想帮你，让你倒霉灰暗的人生增添点亮色。她会觉得，应该是每个人都想成为“虎女”吧。美国总统、英国女王、诺贝尔奖获得者们都好可怜，因为他们没有条件成为“虎女”。这个世界上并非人人都有条件成为“虎女”，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个无法接受的现实；而对于那些可怜人，她唯有祈祷。

要成为一名“虎女”，就得有她这样的心态。如果一个女人对这种荣耀没有强烈渴望，那她绝对无法成功。

夏洛特还有两个助理，玛丽和特拉西，再加上队长狄安娜，四个人共同维持这种荣耀，并不时向队员灌输。每周二训练的时候，由她们来决定谁上场谁不上场。每个角六个人，四个角一共二十四个啦啦队员。所以有六个人上不了场。上场与否有很多决定因素：体重、梳妆打扮是否到位、舞蹈动作的熟练程度……也就是“完美虎女”的所有必备条件。每周二，夏洛特都会用尽量淡漠的口吻宣布谁能上场，谁不能上场，谁能得到垂涎已久的队形前排位置，而谁不得不排在后面。“莎拉，你站后面，”狄安娜帮夏洛特宣布，“莎伦，你要站到前排来。”不管教练还是助理都会把口吻放得很淡。因为这件事情本身的压力就够大的了。不能上场，或者只能屈居后排，都足以让人心痛崩溃，就算大多数女孩子在宣布之前基本上知道了，她们能够感觉到，从夏洛特的眼神里感觉到，从玛丽和夏洛特的窃窃私语、频频点头和指指点点中推测出来；有时候甚至能看出她们在说什么，比如，“是谁让森夏恩把头发颜色染那么深的？？！！”

这种选拔将持续一整个赛季。一切都围绕着各类选拔进行。谁能登上“虎女”月历？谁会是日历上的“1月女郎”？谁的美照会上封面，谁又在封底？这些选择的结果将会在9月一场特别的仪式上，以奥斯卡颁奖晚会一般郑重的形式来公布。仪式上有幻灯、视频；会选在一个环境优美的高级餐厅；队员的家人也将到场。现场将会几家欢乐几家愁，或庆祝或安慰的拥抱，或激动或悲伤的泪水。赢的人欢呼庆祝，输的人默默舔舐伤口。

还有更多的选拔呢。最大的荣耀是入选全明星赛的啦啦队阵容。每年都会在每一支NFL啦啦队里选择一个啦啦队员，去参加夏威夷的全明星赛。整个赛季啦啦队员们都会情不自禁地猜测谁会成为这个幸运儿。不到合适的时候夏洛特绝不会开口告诉任何人。她是最后拍板的那个。所有人中，只有她最了解什么是“完美虎女”。她自己也曾经是个“虎女”，从1978年一直持续到1989年，曾经入选过全明星赛，现在已经做了十三年的啦啦队教练。

正因为有这些选拔做诱饵，所有符合初步条件的女孩都努力向“完美虎女”的方向前进。除了最大的目标之外，每周也有小的选拔目标，那就是“本周最佳啦啦队员”。

荣誉之下，压力大增，是个人都会紧张得呕吐不止吧？

现在再来说说男人吧。男人们真是傻得可爱。比赛还没开始，有的啦啦队员已经梳洗停当，顾盼生辉。于是她们离开更衣室，到体育馆的礼品店去给日历签名。“呆虎！”(6)场外已经有些男人在嚎叫了，就像即将上战场的士兵，拿着墨西哥玉米片、热狗和啤酒把体育馆的层层座位堵了个水泄不通。“呆虎！”这是属于猛虎队的独一无二的助威口号，这几年叫得格外响亮，因为这支队伍从一蹶不振到逐渐变强，现在已经相当有竞争力了。2003年，马文·刘易斯出任该队主教练，整个队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整个辛辛那提灰心丧气的球迷重燃对橄榄球的热情。这种情况对于啦啦队员们来说，实在绝妙至极。

呆虎！呆虎！

男人们都穿着橙黑相间的服装，这是猛虎队的吉祥色。有的在脸上也画上了老虎的斑纹；有的戴着夸张的假发；有的穿着印有猛虎标志的宽大睡衣，露出白森森的啤酒肚。很多男人的臀部都挂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很快，赛场一角就出现一张桌子，后面坐着四个啦啦队员：达芙妮、森夏恩、凯特和蒂凡尼。这些宝贝儿穿着猫一样的紧身衣，巧笑倩兮，活力四射。她们还在给月历签名，一个签名10美元。附近男人们的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好像在说：“我的天哪！”有那么一瞬间，整个赛场为她们安静下来。

“呆虎向前冲！”啦啦队员们喊了起来，性感、甜美而又洪亮。

男人们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似乎无法正常呼吸。这些小妞还真是……哇塞！这些小妞绝对他妈的是——十分的女神啊！

啦啦队员们翘起大拇指：“行头不错嘛，哥们儿！”

男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涂着东西，屁股后面翘着尾巴，还毛茸茸的。哎呀我的天哪……我们看上去太他妈白痴了！

“呆虎向前冲！”啦啦队员们喊了起来。

男人们羞红了脸，像受惊的公鸡一样四散奔逃。

场外停车场里的男人们看样子要严肃些。生意人啊、银行家啊等等。他们正在举行停车场派对，彼此寒暄社交，拉着关系。有人认识熟人，安排了两个啦啦队员（是的，两个真正的啦啦队员）来这个聚会，报酬是200美元。有人正在急切地四下张望，嘿，她们在哪儿呢？来了吗？在哪儿呢？

霍莉（一头金色卷发）和斯蒂芬妮（深褐色头发，一脸清纯样）双双出现。

“嗨！”两个人都有着小鹿一般纯真的大眼睛，笑起来水灵灵的。她们背着大大的背包，里面装着啦啦球。她们先放下背包，然后脱下白色缎面的“虎女”队服。“哎呀，好冷哦！”霍莉说，她穿得有点暴露，露出滑溜溜的双臂和若隐若现的丰满乳房。“哎呀，风暴肯定要来啦！”

“我一直在网上看你们呢，宝贝儿。”一个生意人说道。

“哥们儿，”他的朋友劝道，“哥们儿，能别这么饥渴吗？”

“我是霍莉，”霍莉大方地自我介绍，“很高兴认识你。谢谢邀请我们来。”

“要喝点牛肉丸子汤吗？”其中一个问她，“或者吃点熏肠？”

“我们还有趣多多哦。”另一个补充道。

“谢谢，我不吃了。”霍莉说。

“我们都不吃，”斯蒂芬妮紧接了一句。

对话戛然而止。到底为什么要见面呢？

男人们不再尝试和两个啦啦队员讲话。他们彼此聊了起来，哈哈大笑，呵呵哼哼的。霍莉和斯蒂芬妮沉默地站在那儿，保持微笑。斯蒂芬妮很害羞，在队里还是第一个年头。霍莉也是个新“虎女”，但经验要丰富很多，举手投足很有大美女风范，教给斯蒂芬妮很多东西。“你们想不想学学啦啦队的动作和口号？”霍莉问那两个聊得热火朝天的男人。

“哦，好啊。”

“来，和我们一起做。”

“哦，那算了。”

“好吧，我们做动作，你们喊口号，行吗？”

“这样还行。”

无巧不成书，这个关头下起雨来。男人们举起防水布四散跑开去避雨。霍莉和斯蒂芬妮站在雨里。脸颊上挂起了雨珠，渐渐汇成小小的溪流，流过脸庞，流过身体。

“加油，猛虎——呼！哈！”两个啦啦队员喊了起来。“加油，猛虎——呼！哈！”她们转了个身，甩着头，男人们看着她们美丽的翘臀，很快就学会了口号。“加油，猛虎——呼！哈！”他们举起啤酒罐，干杯吧！嘿嘿，太他妈享受了。

两个啦啦队员做完了一套动作，挥挥手，拿起队服，背上装了啦啦球的背包，离开了。

“嗯，还真是值那个钱。”有个男人意犹未尽地说。

和啦啦队员面对面：莎拉和莎伦

莎拉：“我在百事工作。基本上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随时待命。压力很大。要是哪儿的‘激浪’没货了，又在搞促销，我就得跑去调货，处理。我每次都特别想说，好啦好啦，我知道，别着急行吗？”

莎伦：“这个公寓是两居室，还有两个卫生间。我们是在列克星敦(7)的‘沐浴美体连锁店’认识的。原来都是肯塔基大学的校友呢。”

莎拉：“我管莎伦叫秀发小姐。我到处问：‘你认识秀发小姐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莎伦。一见如故哦，从那以后就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俩都是那种……有点颓的人。不管什么事情都没法让我俩特别激动。”

莎伦：“我那时候觉得，做个‘虎女’应该很棒吧。那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真的实现。”

莎拉：“我们互相挑战激将去参选。我觉得成为NFL的啦啦队员是每个女孩的梦想吧。”

莎伦：“我们穿了‘维多利亚的秘密’(8)的内衣哦。是那种聚拢效果很好的文胸。我们的文胸都得是很低的那种，还得带钢圈。弹性要好，必须紧身。简直像被手紧紧抓着似的。我们还有些东西拿来涂涂抹抹，看起来更……你来试试，对，就是这个深V。看起来这里有阴影，乳沟显得更深，胸部更大。”

莎拉：“女人好像喝水都会长胖。你觉得自己特别瘦，结果跑进去一称，超过标准五磅。真是让人烦恼。我吃了好多好多白水煮芦笋啊。”

莎伦：“你看嘛，每次去买东西就只买七八样。早餐就是鸡蛋白和燕麦——还是干燕麦。”

莎拉：“大家都觉得我们特别奇怪。你必须要坚守原则，自觉自律。要养成那种思维定式，要不然很难坚持。真的非常非常难坚持。比如，周三晚上可能有男人约你出去吃饭，你可不能说‘我不能吃东西，因为明天要称体重’。也不能去约会又默默地不吃饭。真的太难了。”

莎伦：“有时候我拒绝一些人，他们就会说，哎呀，你根本没法好好享受生活呢。或者说，你干吗不出去玩儿呢？那是因为我不想吃太多东西啊。”

莎拉：“我经常跟约我出去的男人说：‘我们等到周五晚上再约会吧。’因为周五晚上吃了东西，我有四天时间可以把长的肉减下去。”

莎伦：“你不是看到我们训练时穿的服装吗？都是热裤啊、运动文胸或者比基尼上衣那种暴露的。这样他们才能看到我们身材好不好，腹部有没有赘肉，腿健美不健美，屁股翘不翘。”

莎拉：“他们就站在你面前，手里拿着个计分板写写画画。我很不喜欢这样。但这样没错，必须这么做。”

莎伦：“评分标准应该是脸蛋漂不漂亮，身材好不好，有没有把一切都准备好：头发弄好，妆容恰当，要110%地准备停当。”

莎拉：“当然，男人们看我们，都觉得是某种性的象征。但我觉得，男人们肯定不希望女朋友像我们这样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像一件夸张的戏服，谁愿意整天看你这么花枝招展的啊？”

莎伦：“脂肪含量最高的食物其实是蛋黄。我一般是吃一个蛋黄，六个蛋白，这样还是有点脂肪摄入，不光是蛋白质。”

莎拉：“这个月还不错。我们是长了几磅，但这样又有力气减肥了。”

莎伦：“我平时不是这个肤色，我昨天去做了美黑。”

莎拉：“如果莎伦把头发扎成马尾，我发誓肯定有99%的人都会觉得那是假发。因为看上去那么浓密，真是太完美了。肯定有99%的人觉得是假发。就是那么漂亮的头发。”

莎伦：“你要喝点水不？”

不仅如此。对艾德丽安来说，困难要多得多，意义也要大得多。有一点你至少应该了解，这可不是艾德丽安第一次获得“本周最佳啦啦队员”的称号了。但第一次被她给搞砸了。她可能是史上第一个把这么大的事情搞砸的“虎女”了。那是三周前的事情。夏洛特对艾德丽安说：“就这么定了，你就是本周最佳啦啦队员！”正式比赛表演前的那一晚，艾德丽安心潮澎湃，辗转难眠。嗯，后来她倒是睡着了。睡得死死的。一直睡，一直睡，一直睡。

叫醒她的是手机铃声。是密西从停车场打来的。当时所有啦啦队员都集合好了。“你在哪儿呢？”密西的质问听起来那么遥远。艾德丽安希望这只是个噩梦。但这是残酷的现实。她睡过头了。她胡乱穿了件衣服冲到体育馆，到的时候蓬头垢面，毫无“虎女”风采，而且迟到了不止十六分钟。

“塔蒂！”

本周最佳啦啦队员居然是……塔蒂？就这么一次，她马上就被罢免了。不能上场，更别说被授予本周最佳的荣誉了。接下来的两场比赛表演也会把她除名。听着，迟到就是迟到，规矩就是规矩。队里包括夏洛特在内的所有人都拥抱了她，分担她的痛苦。但她就是这么悲剧，她好像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总是一次次与荣耀擦肩而过，被好运无情抛弃，无论付出多少努力，总是功败垂成，功亏一篑。

“是我自己的错，”在那令人垂头丧气的日子，艾德丽安对队友们说，“不怪别人，只怪我自己。”

在高傲严厉的目光和清规戒律的背后，“虎妈”夏洛特有一颗善良的心。于是，仅仅在艾德丽安灾难性遭遇的三周后，她又给了她一次机会，给了她“本周最佳啦啦队员”的称号。赐予你这个称号，艾德丽安，我已经原谅你犯下的罪过。

可能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可能是夏洛特太过慷慨，艾德丽安止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这种过于漫溢的爱，这无论如何看上去都像最后一次的“改过自新”的机会。来到场上，面对无数尖叫狂热的球迷，你亲手修建的体育场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你的脸，想想就让人压力倍增。

夏洛特跟玛丽和特拉西进行了十分严肃的讨论，她做出了决定。“紧身衣！”她站在更衣室里喊道。这里漂浮着一股发胶和化妆品的味道，混合着紧张与跃跃欲试的气氛，像厚厚的云朵悬在天花板上空，挥之不去。“好啦，姑娘们，决定了，就穿紧身衣！”

“耶！紧身衣！”姑娘们尖叫起来。紧身衣简直是世界上最性感的服装。

艾德丽安把头埋到水龙头下，把水开到最大，哗哗哗地冲洗着一团糟的脑子。“穿紧身衣哦！”好几个队友都跑来告诉她这个喜讯。“紧身衣哦！”她们欢喜地抱抱她，步子很轻快。“紧身衣哦！”

“艾德丽安，亲爱的，你还好吗？”

和啦啦队员面对面：艾德丽安

“我妈妈是被谋杀的，凶手是我的继父。我当时刚刚满一岁。有时候我会崩溃。简直不敢去想‘为什么是我’。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但你无法理解的东西还真是不敢去想。

“这是一个防沉板，我们利用一个平坦的区域放需要浇筑的水泥。每天都是做这样的事情。从那边的角落开始。上一次轮班我们完成了三百多码的工程。

“最后会有人来对混凝土完成品进行修整，弄得好看些。而我们这些做苦力的就得出力，又搬又抬。还有人负责把钢筋放进去。弄钢筋可是个苦活，我的天，我永远也不想去干那个。

“水泥和混凝土不一样。混凝土里面有水泥，水泥在混凝土中起胶水的作用。

“我的工友们都是男人，结果你会发现，他们也有很女性化的一面。也会叽叽喳喳地抱怨，还会哭呢。我这可不是什么偏见，他们确实是这样的。工作的时候我根本不觉得自己是个女人。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工人，是个男人。好吧好吧，我可不想做男人。但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你可不许因为我是女的就说什么难听的话，开些下流的玩笑，当我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

“我们这儿一共三十个‘虎女’，这么多啦啦队员，你可能会觉得里面是一群笑里藏刀、嘴上说得好、背后处处使绊子的人。但真实情况完全不是这样。她们都说我是她们的榜样，独立抚养着一个小女儿，还在建筑工地干活儿。她们说我的精神很激励和鼓舞人。她们惊叹我能身兼数职，承担这么多责任。

“我上过大学，全日制，并且完成了学业。专业是刑事审判。之后，我在列克星敦参加警察资格考试，一路闯到了所谓的‘五进一’那一关，就是把你和另外四个候选人进行比较。我每天都需要来来回回，花很多时间在路上，有时候难免会着急，有四张超速的罚单。就是这些罚单让我的希望破灭了。这事儿真让我有点恼火。我当时说，算了，去死吧。

“后来我又参加了区县的考试，结果差两分上线。我发挥得不好，因为整场考试我都在赌咒发誓，一定要杀了我那该死的男朋友，就因为他，我迟到了。当时他用了我的车，没有及时还给我。整场考试我都在责怪他。

“后来我的想法整个改变了，不想再当警察了。我可不想某一天有人找到我的孩子，说妈妈被坏人用枪打死了。

“我一开始在建筑工地干活的时候，那些男人简直太可怕了。第一天我老板就说，我总有一天会引来什么官司的。他让我一个人拿着一把大锤子去敲一块12×12的混凝土预制板。然后还要一块接一块地搬四乘四的板子。但我撑下来了。已经在这行干了八年。体力上真是千锤百炼了。

“我母亲被杀之后，小姨帕姆想收养我。她特别真心想认我做她的孩子。两年后，她在路上搭了个便车，坐在卡车车厢里，来到佛罗里达接我。当时我外婆让我跟她走了，为此大家还有点不满。帕姆那时候才十六岁。现在我叫她妈妈。她是个单身母亲，独立抚养了六个孩子。我觉得这一切成就了今天的我，我虽然从小就成了孤儿，却在浓浓的爱里长大。

“我告诉帕姆，我想学学电影里那些勇敢的人，找找我的亲生父亲。我说我想知道到底是谁生了我。她不想让我去，但跟我姑姑联系了。最后我在一次慈善救济会上见到了他。特别奇怪。我哭了，就是那种情不自禁，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哭了。第二天晚上我俩一起出去吃了晚饭，在代顿(9)的FN牛排馆。我想吃鸡肉，结果他特别生气：‘我带你来一个牛排馆，结果你点的是鸡肉？’我可不想让他知道我有多缺钱。他跟我讲起妈妈那时候有多漂亮，他有多爱她。他还记得他们俩最后一次做爱是在1975年，世界职业棒球大赛，当年的第七次比赛。他曾经看到报纸上报道我在高中的事迹，但不太确定我就是他的孩子。

“就算遇到这么多破事儿，我从来没后悔过。是，我妈死了，我的确是受害者，但这不是我能够控制的。

“从来没有男人主动找我搭讪。很多朋友都说我有点令人望而生畏。遇到太成功或太独立的女人，男人就很怕去招惹她们。我讨厌这一点，因为我也是个人啊。

“我最大的恐惧就是可能成为一个失败的母亲。我可不想让女儿又经历我成长中的苦难。我也很害怕她成为一个小肚鸡肠、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她爸爸把她简直宠到天上去了，我就只好来唱黑脸，当坏人。

“做‘虎女’？没别的可说，就是棒极了。

“做本周最佳啦啦队员也棒极了。

“为月历拍照也棒极了。拍照的那天好像整个地球都在围着你转。去年我是‘10月小姐’。今年我是‘12月小姐’。如果你没有被选上单独代表某一月，那可真让人心碎。人们会问：‘你为什么没当上“月份小姐”啊？’我们也不知道标准和原因。但如果能得到某一个月，那感觉简直棒极了。太酷了。太性感了。不能再完美了。你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特别重要，是个人物。

“我带了牛仔裤和长内衣裤。还有两件长袖衣服，一件汗衫，一件毛衣。我还带了一件涤纶的大衣服，可以把你裹起来的那种。我开车来着，是辆卡哈特，很旧了。干这行就得忍着冷飕飕的天。手啊脚啊脸啊鼻子啊都冻得不行。今晚我就晚点再取暖吧。可能回家后几个小时才能渐渐暖和起来。

“我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做一名护士。高中毕业的时候就这么想了。所以后面有机会我肯定会重拾这个梦想，努力试一试的。我很关心别人，喜欢和别人交往。我总觉得这是我内心的呼唤。我一般都会接我女儿回家，然后两个人一起做作业。我必须不断学习。我正在上化学方面的课程。不出几年，我应该就能成为一名护士了。三年内吧，就能毕业了。

“你看我安全帽上面贴了这么多东西哈？其实不该贴这么多东西的。他们会以为你帽子上有个洞想遮住。帽子上要是有个洞就不能用了，因为可能就有东西砸下来把你给砸死。但我还是贴了这么多东西。一张贴纸上写着‘火辣辣’，还有一张写着‘德沃尔特·图尔斯’。世贸双塔被袭击的那天，公司里有个工人，就是这个图尔斯，他死了，所以这个是为了纪念他的。还有一张上面写着‘婊子女神’，挺好玩的。

“我还会随地吐痰呢，和男的一样。你懂的，没办法啊。常常干得口干舌燥。那些男的经常说我：‘别吐口水啦，一点都不像个女人。’我说：‘工作的时候我就不是个女人啊。’夏洛特不知道我随地吐痰这件事情。知道了还不得杀了我啊。”

“呆虎！呆虎！呆虎向前冲！谁能与呆虎一决雌雄？”

“呆虎一出，谁与争锋！”

就是现在。姑娘们像骄傲的母狮一样威风凛凛，昂首阔步地走出更衣室，站在通往球场的过道中，凝视着出口。很多肌肉健壮的猛虎队队员在这里来来往往，但姑娘们眼里只有彼此。她们很冷。莎拉紧紧靠着莎伦想取点暖；在莎伦身边的时候，莎拉好像总是要消失不见了一样，因为莎伦的头发太浓密了。现在这浓密的头发成为莎拉的福音。这头秀发今晚简直美到了极致，鬈鬈的好像尼亚加拉大瀑布般披在莎伦背上，一直到臀部的弧线处。“我快要冻死了！”莎拉说。

“振作起来啊亲！”莎伦鼓励道，“好好秀一场！”

光滑的紧身衣没有袖子，深V的领口紧紧包裹住胸部，那个部位就显得更为波涛汹涌，完美的半圆弧线像切开的甜瓜一样让人垂涎。每个女孩的臀部都缠了一根闪闪发亮的窄皮带。两只手腕上戴着白缎子腕花，交叉装饰着橙色的蕾丝。头发梳得高高的，蓬蓬的，用发胶精心地定过型。厚厚的妆容精致无比，没有一丝纰漏。乳沟处仔仔细细地涂过阴影，好突出傲人的身材。啊，真是完美“虎女”啊，太完美了。

当然，天公还是有可能作美，不会真的下雨，让她们多日来的辛苦毁于一旦。有可能不会下雨。风暴可能还在印第安纳州之类的地方呆着呢。可能会呆挺久的，一直不过来。原本特别宜人的二十多摄氏度已经扑通一下跌到十摄氏度左右。外面的看台上，大家纷纷拿出了雨披。

“我觉得我们打扮得有点像80年代的，这个发型……”劳伦说，“有没有人觉得我们看上去跟狮子狗似的？”

“之后我肯定没法梳头了，”提安妮说，“必须先去好好洗洗。”

“用水好好洗洗。”布鲁克附和道。

“你们这些家伙，”队长狄安娜插了进来，“别说那些废话了，想想我们是多么幸运，能够站在这儿，尽情享受每一分每一秒吧！”

“我们最性感，姑娘们！”蓉蕾大声喊道，“最性感！”

“最性感！”

“呼哈！”

她们大声喊着口号，像离弦的箭、出膛的子弹一般冲出了走道。她们高举着一只手臂，摇晃着闪闪的啦啦球。“开始喊起来！”“呆虎向前冲！”“呆虎最伟大！”灿烂的焰火在天空中竞相绽放。肯定有姑娘会激动得流泪。肯定有。不过绝对不是艾德丽安。艾德丽安就是一副标准的参赛表情。百感交集的勇气给了她一种不可动摇的决心。她站在五码线上，旁边是玛雅和蒂凡尼。所有啦啦队员站成两排，夹道欢迎前来参加比赛的橄榄球员们。他们人人斗志冲天，像一辆辆大货车似的嚎叫着出了场。“呆虎向前冲！呆虎向前冲！”姑娘们站在那儿像一匹匹昂扬的小马，一边膝盖弯起来，一只胳膊垂下去，啦啦球左右晃动，光芒四射。

出场完成之后，她们退到属于自己的角落。开球了。球场上爆发出《欢迎来到丛林》的旋律，艾克索·罗斯的经典赞歌循环播放(10)。姑娘们蹦蹦跳跳，屁股扭起来，细腰转起来，头发甩起来。接着又迅速收敛了一些，开始甜美地甩动起啦啦球。扬帆。自信。乡下人。虫子。翠迪(11)。每一套动作都有自己的代称。

“现在是跳‘抽水机’是吗？”

“不是，是‘虫子’！”

“哦，我的天哪！”

啦啦队员被分为四组，每一组占据体育馆的一角。夏洛特、玛丽和特拉西手里都拿着对讲机，指挥着大家，要和谐一致，准确无误，“站成一排，站整齐了，姑娘们，站整齐！”

第一轮比赛开始六分钟了，参赛双方都还没有斩获。但大多数啦啦队员的头发都已经塌下去了。还真快啊。真是丢脸。但没关系。中场休息的时候她们会冲回更衣室，跪在镜子前等待补妆。直发器、卷发棒、化妆品、喷雾剂。打扮打扮再打扮！当然没那么多时间再现出场时的完美，但她们一定会尽自己所能。

已经推进到六码线了。橄榄球员们希望尽快达阵得分。“加油加油，猛虎健儿！”啦啦队员们灿烂地微笑着，一直高举双臂，晃动着啦啦球，哗啦啦，一片光闪闪的海洋。她们就好像一支支蜡烛，跳动着希望的火焰。

达阵不成，来了个射门得分(12)。好吧，聊胜于无，这样也行啊。“呆虎！呆虎！”又是一轮疯狂的喊叫。《丛林之舞》的旋律响了起来。来吧，和啦啦队员们一起庆祝这次得分，看她们像球一样弹上弹下。

一直到第三轮的三分二十六秒，四分卫卡森·帕默尔打破僵局，使用跳蚤战术，传球四十码给T. J.霍什曼扎德，来了个漂亮的达阵。结果大家关注的重点不在这儿，而是天气。老天爷终于不闷着了，降下了倾盆大雨，球场上顿时出现了一帘雨幕。姑娘们好不勇敢，立刻变换队形。达阵得分召唤了《鼓点打起来》的旋律，她们就在微茫的大雨当中，舞蹈着，蹦跳着。忘记发型，忘记化妆吧，一切都已经被雨水冲掉，流到了地上。她们自己也早已浑身湿透。一群湿漉漉的啦啦队员！大屏幕也由运动员聚焦到啦啦队员们身上，这真是全场的高潮。爆发的、湿漉漉的、性感的、美丽的啦啦队员们！闪光灯不停闪烁，镜头都对着她们。姑娘们大声喊着口号，保持着迷人的微笑，投入地舞蹈跳跃着，忘记了一切。去他的建筑工地，那个谋杀了母亲的混蛋，打电话来要更多“激浪”的商店，化学实验室的通风柜，烟雾质点检测法，再也没打过电话的男人，那些吃下去的蛋白和蛋白质饮料……这些造就了今天这一刻，但她们已经忘了这他妈的一切。全都抛开吧！这是属于我们的时刻！这是一场雨中狂舞，带着欣喜的舞蹈，心中满怀热爱的一次喷发与展现。欢呼的人群喜欢我们，我们也用精彩回报这欢呼的人群。穿着条纹睡衣、戴着假发和尾巴的男人们，那些画了图案的大肚子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但他们向我们欢呼着。哦，这些男人啊，真是太太太可爱了。这群忘乎所以的呆虎们！

看台上有个人喊得特别特别起劲，她在为艾德丽安欢呼，她就是帕姆。几十年前她在路边搭便车去佛罗里达接回了那个小女孩。还有艾德丽安的表妹莱斯利，姑姑南希，小姨桑迪和同名南希的小姑。她们拿着相机拍了一张又一张。她们还是第一次拍到艾德丽安出现在大屏幕上的照片。照片里的艾德丽安抬眼望着前方，笑得好灿烂。她美丽的脸庞边，是她的名字、家乡和爱好等个人信息。此时此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作为“本周最佳啦啦队员”出现在大屏幕上。她湿透了，疯狂了，发自内心地喜悦，完全地自由了。

荣耀无比的时间飞逝而过，各种各样的惊叹、祝贺、拥抱、掌声、鲜花与快乐。艾德丽安回到家中，穿上宽松暖和的睡衣，坐在沙发上，身边放着一碗爆米花，手里拿着自己出现在大屏幕上的照片。明天早上还得六点就起床，在暴风来袭的寒潮中瑟瑟发抖地倒水泥。真的会很冷。她凝视着手里的照片。照片上的自己可真漂亮，充满了女人味，发自内心地快乐。她努力要把这种感觉留得久一点。现在她心中仍萦绕着“本周最佳啦啦队员”的骄傲，挥之不去。那种温暖，那种火山爆发般的喜悦让她难以自持。她又看了看手里的照片，她知道那就是一个“完美虎女”。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张照片，把它放在显眼位置展示给来客可不符合她的个性。家里已经摆了一套小小的瓷天使，够可爱的了，不需要这张照片。几天后，她把照片放到自己卧室衣橱的一个盒子里，那是她珍藏情书的地方。

* * *

(1)　美国的啦啦队在为运动员加油鼓劲进行表演的时候，常常会有身体或者队形拼出相应的字母组成单词。本章的标题既有“荣耀”的意思，也有表示啦啦队表演形式的意思，故原文予以保留。——译者

(2)　美国橄榄球联盟每赛季的冠军总决赛。——译者

(3)　美国BD公司，世界上最大的生产和销售医疗设备、医疗系统和试剂的医疗技术公司之一。——译者

(4)　美国PPD公司，全球知名药物研发公司。——译者

(5)　橄榄球比赛中重要的得分方式，即“触地得分”。——译者

(6)　“呆虎”的英文名字叫Who-dey，辛辛那提猛虎队吉祥物，是一只老虎的形象。Who-dey也成为球迷给猛虎队加油的口号。——译者

(7)　肯塔基州的城市。——译者

(8)　全球著名内衣品牌。——译者

(9)　美国俄亥俄州西南部城市。——译者

(10)　《欢迎来到丛林》是“枪炮与玫瑰”乐队主唱艾克索·罗斯的经典歌曲。——译者

(11)　著名的卡通小鸭子形象。——译者

(12)　达阵得七分，射门得三分。——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