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周四晚上,在彭德里尔离开好一阵之后,牧师才睡着。他们谈话的点点滴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使他无法停下来思考各种问题。他无法确定那张纸条作者的身份。那是个女人,毫无疑问。那笔迹十足的女性化,单凭这点他就可以确定对方的性别。但是那个首字母让他迷惑不解。尽管他绞尽脑汁地试图回忆当地有哪个女人的姓名首字母缩写是M.L.的,可却一无所获。村里有许多姓以L开头的,据他所知,有3个M.L.,但都不可能是送信人。

关于那些分散的弹孔,他现在有理由相信自己找到了一个解释,并打算第二天早晨就去检验一下自己的理论。这就意味着得与督察面谈,因为他想做的试验得进入格雷灵斯。

因此第二天他很早就起了床,在女眷们出现之前一个人吃过早餐,然后戴上他那顶走到哪里戴到哪里的猎帽,从满满当当的伞架中挑了一根结实的梣木文明杖,便向村子走去。他先去了趟博斯考恩百货商店,那儿从火腿到发夹应有尽有,他买了一大团细绳。牧师将买来的东西夹在胁下沿着崖边小径回到格雷灵斯。他发现督察正在那儿跟格劳奇说着话。比格斯韦尔愉快地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先生。我正要找您呢。”他将一沓钞票拍到桌上,“首先是关于这个。我们昨晚在格雷斯托克让考珀全都招了。他把钱都藏在了花园的墙里。都在那里,多德先生。38镑。”

牧师眉开眼笑。

“我必须为您的英明表示祝贺,督察。您需要我把钱交给特雷加森小姐吗?”

“你要是愿意的话。还有一件事。现在考珀夫妇都不在这里了,在取得特雷加森小姐的允许后,我想暂时应该把房子锁起来。我不希望有人动里面的东西,而让警员继续在这里当值也是浪费他宝贵的时间。你认为她会反对这个主意吗,先生?”

“哦,天哪,不会——一定不会的。我很肯定。事实上,如果您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全权代表她同意您的提议。”

“很好,多德先生,这会节省不少时间。”

“那么,或许我可以帮您把房子锁起来再把钥匙还给特雷加森小姐?”

督察欣然应允,在和格劳奇检视了一遍窗户,确认都关好之后,他们上了警车,朝村子的方向驶去。

牧师很是得意。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他现在不用担心稍后会受到批评或干扰,可以继续自己的试验了。若是督察打了回马枪,他总可以找个借口,就说自己在对特雷加森的文件做最后的检查。他哼着小曲,打开包裹,片刻没有耽误,立刻开始工作。

他首先再次确定了那两颗没有击中特雷加森的子弹在射入落地窗后在对面墙上留下的确切位置。那幅帆船的图画现在已经取了下来,所以第一个弹孔清晰可见,就在天花板下方大约60厘米的地方。牧师从口袋里的一个盒子中取出一颗大图钉,把绳子的一头准确地钉进了孔洞里,接着又解了大约12米长的绳子,用小刀割断。然后,他又把一根同样长的绳子牢牢地钉在墙上的第二个洞上——这一个大约只在天花板下方两厘米左右。他轻轻拉拉那两根绳子,试了试自己完成的手工。他又添了一到两个图钉用来加固,对它们的受力程度满意后,他将绳子往落地窗的方向拉去。在那里,他将绳子的另一头穿过玻璃上标明的两个弹孔,分别与墙上的两个弹孔相对应。

他的下一步是在正对玻璃窗的地方摆了一把椅子,大致标出特雷加森被那颗致命的子弹打进头部时站的位置。他将文明杖绑上椅背,使手杖高于椅背。牧师估计特雷加森的身高将近1.8米,鉴于他的额头很高,牧师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卷尺,在手杖上距离地面大约1.8米的地方做了一个记号。在这个地方,他缠上第三根绳子并穿过玻璃门上的弹孔。

牧师极熟练地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完全沉浸在他的奇特任务中。他不无期待地意识到,试验结果可能将会使他对这起谋杀案得出一个全新且明确的结论。若是这条调查思路取得了成功,他确信从中取得的新证据将足以说服督察相信露丝和罗纳德的清白。

离开客厅,他穿过厨房来到了餐具室,在那儿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捆高高的柴火。他从中挑出3根粗木桩,用自己带的小刀削尖,接着又找到了一把能用的煤锤。他拿着这个和3根削尖的木桩回到客厅,打开落地窗的门,来到了外面的花园里。

他把木桩和锤子放在崖边小径上,再回到窗前,依次牵着绳子穿过草坪,越过临海的围墙。接着,矮胖的他凭着惊人的敏捷翻上了墙,他颤抖着手,极度紧张与兴奋,拿起中间那根绳子将它拉紧。

做这件事的时候牧师异常谨慎。他必须完全确保绷紧的绳子没有碰到窗上弹孔的边缘。即使是最微小的偏差,子弹真实的飞行路径也会被错估。他很满意自己终于弄清楚了准确的开枪位置,于是打下了第一根木桩。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木桩足有两米高,但他在墙上站稳,保持平衡,终于成功地将这根木桩插到了地上。然后他再次精确细致地调整了中间那根绳子,将其绑在了桩子上。

15分钟后,3根木桩与其相应的绳子都就位了。

牧师立刻意识到,他的试验成果远远超出了自己最乐观的希望。他欣喜若狂。到了此时,他十分肯定,自己对分散的弹孔的解释无疑是正确的。而且是唯一正确的一个。督察错了。无论露丝还是罗纳德,都不可能开枪打死特雷加森。那不可能。

假设特雷加森是被从崖边小径上射来的子弹取了性命。似乎可以肯定的是,凶手是站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连续开了3枪。如果是这样的话,分别代表3颗子弹的飞行轨迹的3根线应该,八九不离十地交汇于一点。事实上,一根木桩就应该足以绑定全部的3根绳子。但事实并非如此。外侧的木桩和中间那根的距离都快要有两米远。换句话说就是,这3颗子弹是从3个完全不同的地点射出来的。但是为什么呢?当然,在下手速度至关重要的时刻,一旦凶手举起左轮手枪瞄准目标时,他应该会连发3枪吧?他不会先开第一枪,完了沿着小路走两米左右再开一枪,然后继续走,再开出第3枪。这不合逻辑。

这是牧师惊人发现的第一点。

第二点则更惊人,也更费解,如果凶手是从崖边小径开枪打死了特雷加森的话,线的位置终止于离地大约两米高的地方,而不是像大家以为的那样与眼睛齐平。这也就是说,凶手不仅在沿着小路走,间歇地开了3枪,而且还把手枪举过头顶,摆出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姿势并开枪。即使有人能接受前一个因素的可能性,也不会有人接受这第二点。任何一个人,无论他有多亢奋,多紧张,多害怕,都不会不瞄准就朝他想谋杀的人开枪。

那么,牧师通过自己的试验得出了什么结论呢?很简单,杀死特雷加森的子弹不是从崖边小径上射出的。

但牧师准备进一步分析。他完全确定,准备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就是特雷加森压根就不是被站在陆地上的人开枪打死的。于是,他知道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自己的理论站得住脚。

特雷加森是被从海上射来的子弹打死的!

牧师毫不怀疑自己成功了。一艘小船在悬崖下方靠岸——关于分散的弹孔,还有比这更简单的解释吗?站在摇晃的船里的人若想要瞄准,那真是有莫大的难度。在海角边,周一一整天都是巨浪拍岸。船不仅会摇晃,还会漂移。从3处不同的地方开出来的枪不正好能佐证船的漂移说吗?这个理论不仅仅是说得通而已。

牧师获胜了。

如果子弹是从海上射过来的,根据目前督察已掌握的证据,现在就无法对露丝和罗纳德·哈迪提出控告。他们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露丝在崖边小径上被穆里昂太太看见了。罗纳德被贝德卢森目击到开着车经过牧师公馆门前的马路。沿着这条海岸只有托湾和博斯考恩湾两处可以登岸。所以罗纳德不可能在8:40离开湾舍(根据皮维特夫人提供的证词),把车开到海湾,上船,驶向海角,击毙特雷加森,把船开回海湾,9:00的时候再于牧师公馆的路上被人看见。不——如果他的理论是正确的话——那么罗纳德突然失踪的原因就与谋杀没有任何关系。

其他事实也开始浮出水面。比如悬崖上非常意外地没有发现脚印。现在就很明显了。凶手非常有预见性地策划出了一个不存在脚印这个问题的计划。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牧师想道。走着去托湾找乔·伯登借船恐怕不是一个明智的主意。那他可以沿着悬崖划船出去,对自己新发现的理论展开决定性的试验。如果在离陆地很近的地方,低矮的悬崖上在船与落地窗之间没有遮挡视线的杂物,那可以肯定,这就是凶手所采用的作案手法了。

他将绳子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它们还可以帮助他完成稍后的计划。然后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返回,去客厅里拿帽子。然而,他前脚刚进大厅,前门就被猛地打开了,他既疑惑又气窘地看着比格斯韦尔督察走了进来。

“还在这儿呢,多德先生?”

“是……是的。”牧师结结巴巴地说,“还在这儿。有件小事我得解决一下,督察。一……一件私事。”

督察走进起居室。他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多德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师意识到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地泄露了,他就像个闯了祸的小男孩,急急忙忙地开始解释。督察一言不发地听着。起初他还将信将疑,但当牧师开始分析到3颗子弹假定飞行路线与实际情况之间的差异时,督察一跃而起,吹了一声口哨。

“我敢相信你确实找到了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先生!我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点。来,咱们到崖边小径上去。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一定大有深意!而且是决定性的,多德先生。”

督察迈着急切的大步穿过小草坪然后翻过了墙。牧师对督察的惊赞暗自得意,继续解释道。

“您明白我的意思吗,督察?这两根桩子相距将近两米。”

“哦,我明白了!”督察压低声音,“毫无疑问,3枪来自不同的角度。这倒难住我了!你的解释是什么呢,先生?”

牧师神情严肃地指指波光粼粼的大西洋。

“大海!”督察惊呼,“是船!”

“正是。”

似乎觉得自己在一位职业侦探面前提出自己的理论是在班门弄斧,牧师带着羞怯的神情将自己的假设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

“嗯,这看起来合理得很,多德先生。”督察不太情愿地肯定道,“如果你说中了的话,当然,就推翻了我先前提出的露丝·特雷加森与罗纳德·哈迪合谋的推论。但是等一下。慢慢来!你刚才说过,没有一个头脑清楚的人会把左轮手枪举过头顶一臂高再开枪。没错,先生!没人会这样。但如果假设此人不是在崖边小径上,而是站在墙头上——那会如何呢?”

“在墙上?”

督察立刻将自己对栏架的想法和盘托出,以及他认为哈迪可能是爬到了墙上并且不小心将左轮手枪掉在了崖边小径上。

“那然后呢?如果是跪在墙头上的话,视线高度就对得上了,不是吗?还有,那支左轮手枪呢?哦,我知道穆里昂夫人的证词被验尸官驳倒了——但我的观点是,特雷加森小姐没有说真话。”

“但那可就是作伪证了,督察!”

督察笑了笑。

“这并不罕见。想保护自己男朋友的年轻女士们作伪证——我本来正要说到这个——是理所当然的事。还有另外一点使我确定那个女孩没说真话。左轮手枪的不完整的印迹。我是在这条小路的中间发现的。”督察蹲下查看了一下已经干硬的泥地,“你那根该死的桩子刚好刺穿了泥印的中心!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你可以相信我的话。在聆讯结束后我查证了泥印的尺寸,结果完全相符。就是一把点45口径的韦伯利。多德先生,这你打算如何解释呢?”

“很简单。”牧师和蔼地答道,“天哪,督察,我越是仔细研究自己的假设,对整个案件的真相就看得越清楚。假设在杀死可怜的特雷加森之后,这个人划船靠近悬崖。他只要将左轮手枪扔到路上,就能给案子增加一个极其令人困惑的因素。因为只要枪出现在崖边小径上,你自然就会假设它是某个陆地上的人掉的。就像现在这样,您就怀疑它是从墙上意外掉下来的。但完全可以肯定的是,督察,如果是哈迪蹲在墙上射杀的特雷加森——如您假设的那样——那他就不可能从3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开枪了啊?那些栏架,我看到了,就在左手边。那就说明他是从那个角落爬上了墙。那究竟是什么促使他,不从墙中段爬上来,而要从最远端匍匐过来呢?而我们现在可知,在墙的任何一点都可以清楚地看到特雷加森?很是古怪啊,不是吗,督察?”

比格斯韦尔郁郁地点点头。他亲眼看着自己精心建构的案情重现像纸牌屋一样倒塌了。

“没错,看来你是对的。”他承认。

“我盯错人了。你现在有什么建议呢,多德先生?我可以说——你的调查思路,”他苦笑着指了指从屋里伸出来的3根绳子,“完美地击败了我的!”

牧师道歉道。

“我恐怕有点僭越了。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相信您一定能体谅的,对吧,督察?”

“那现在呢?”

“我的想法是借一艘船,以凶手的视角来查探一番。”

“好主意。”督察表示肯定,“要是你不反对的话,我跟你一起去,先生。”

牧师笑了。

“这就再好不过啦,不是吗?可是我想跟您说的是,督察,就我这种非常业余的推理能力而言——这个嘛,可以说,接下来就交给您了。一直以来我的出发点始终都是为了露丝而已。其余的部分我其实并不关心。这是您的工作,督察——不是我的。所以这话咱们就别再说了好吗?您可以相信我的判断。”

稍后,当他们正沿着崖边小径往托湾走的时候,牧师说:

“对于这件事,我只信任一个人,那就是彭德里尔医生。我很少有机会能让他感到吃惊。而我觉得,这一次我将有机会战胜他坚定的不可知论。他老爱取笑我们神职人员,说我们是不切实际的空想家。我想使他醒悟,督察。谁说得准呢?一个人通往救赎之路的第一步,往往是在最荒谬也最无关痛痒的事件的激发下才迈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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