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晨,比格斯韦尔督察立刻出发前往博斯考恩的牧师公馆。此行的目的有二。一是给露丝的好消息,二则是给牧师的坏消息。就在昨晚,他向格雷斯托克总部呈交了报告,然后被叫去见了警察局长一面。局长通盘考虑了露丝在聆讯时隐瞒不报的情形后,倾向于宽大处理。她是不得已才做的伪证,其动机虽然不值得辩解,但却是可以理解的。她希望保护自己的爱人不受怀疑。所幸的是,在她做出伪证后的24小时里,这个年轻人洗清了自己的嫌疑,从而使这个姑娘对事实做出了如实的陈述。警察局长的态度是,露丝并不是恶意地向警察隐瞒不报。她的行为是不当的,根据法律条文,也已触犯了法律。但是考虑所有的情况以后,他决定警方无须在这件事上采取进一步行动。她将不会受到任何指控。

比格斯韦尔把局长的决定告诉露丝后,她自然很是高兴。事实上她并没有对这件事想太多。很明显,她一门心思地沉浸在与罗纳德的重修旧好中,根本无暇为这些题外事操心。她与比格斯韦尔督察说了几句话后就匆匆离开牧师公馆,去了湾舍。在她看来,与罗纳德分离的每一分钟都是浪费!

督察于是坐定与多德牧师聊起了天,他开始欣赏起牧师的智慧与推理才能来。他意识到,牧师既有着丰富的想象力,又有良好的操作能力与之相匹配。

“好吧。”牧师说着,他们二人各自坐进扶手椅,“您是不是白费力气了?”

“是我们!”督察承认道,“没有进展,先生。调查进了死胡同。杰里米·克鲁克先生已经证明了他的不在场证据确凿无误。很有说服力。毫无疑问。但事实是他的船在周一晚上的确是被用过的。克鲁克已经好几个月没开它出海了。所以我们得回答的问题是,谁在23号借用了南希号,还有他为什么要借?”

“在我看来,”牧师说,“借这艘船有3个原因。这3个之中任何一个都可能是正确答案。首先,它被借用是因为凶手没有自己的船;其次,因为凶手的船正在维修;最后,因为南希号开起来比疑犯的船更轻便。经过深思熟虑,我完全有理由说,因为在我看来,督察,星期一开过南希号的那个人一定是个非常出色的水手。他一定有自己的船,或者至少开过停在托湾里的船。根据警员的名单,所有的船主都包括在内。就我们所知,托湾的人在想要钓鱼或者做这一类的事时,没人会去借别人的船。海湾里有6艘船。据我所知,他们的主人是杰克·威瑟斯、帕金斯、斯汤顿、伯登、哈斯克尔和我们的朋友杰里米·克鲁克。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海湾附近也没有别人会开船了。哈斯克尔的儿子,我相信他是个相当熟练的桨手,但几乎没有能力操控南希号在星期一晚上所展开的那种航行。所以依我之见,督察,关于凶手为什么要借用南希号,第一个可能性我们可以不予考虑了。而且我们还可以更进一步——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就在那张托湾船主的名单上。杰里米·克鲁克可以排除。那就剩下杰克·威瑟斯、帕金斯、斯汤顿、伯登和哈斯克尔了。这个威瑟斯,我想他大概有不在场证明。你可能还记得那位女士,穆里昂夫人星期一晚上就是从威瑟斯家里回来的。助产士离开海湾时,杰克·威瑟斯在家。”

“没错。”督察接着说道,“穆里昂夫人提到过威瑟斯在她沿着崖边小径出发前替她点了盏提灯。”

“完全正确!这就意味着他没有时间上船,也没有时间在穆里昂夫人于格雷灵斯的崖边小径上见到露丝之前谋杀特雷加森。这样我们就只剩下帕金斯、斯汤顿、伯登和哈斯克尔了。现在我们再来讨论一下凶手需要借用南希号的其他原因。是他自己的船正在维修吗?还是他自己的船要完成这项任务太笨重了?我敢说,督察,在我们昨天晚上检查过的6艘船中,有一艘比其他的船都大得多,就是托湾丽人号——哈斯克尔的船。哈斯克尔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吗?这是我们必须要回答的一个问题。另一方面,您或许还记得我们用过的那艘船是刚上过漆的。那是乔·伯登的船。伯登是我们要找的人吗?这是我们必须回答的另一个问题。假设我们已经穷尽了凶手可能需要借用南希号的可能,您看我们这不就缩小了搜索范围了吗?哈斯克尔或者伯登。哪一个?”

“还有一种可能。”督察咧嘴一笑,“就是我们又白费力气了!”

“天哪——是的。我并不是说我的假设无懈可击。它都是些不一定能站得住脚的推论。但是,要是您允许的话,这些都是我想进一步开展的调查线索。至于您是否愿意和我一块儿开展那是另一回事。您可能也已经形成了一套全新的推论。督察——我深知自己犯错在所难免,所以真诚地希望您有自己的理论!”

“你究竟打算怎么做,多德先生?盘问这两个人吗?”

“天哪——不!无论如何,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主意是在这张扶手椅里拿支烟坐上几个小时——以不变应万变。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另一个困扰了我一段时间的小问题能够得到解决。我希望您能明白,督察,我无意让您在我继续思考的时候陪在旁边。绝不是这样。可我希望您能给我几个小时的时间,让我把事情在我的头脑里过一遍。如果到了那时候,我仍然没有想出更好地解决这个谜团的方案,那么我看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审问哈斯克尔与伯登。但在此之前,就当作是帮我一个忙,我想请您采取与我类似的应对方式。以静制动,督察!您能答应我吗?”

督察对牧师的奇怪要求考虑片刻,然后答应了。当天上午他不会再追查下去了——至少是关于那两个嫌疑人的事。他决定花些时间对那6艘船做进一步的检查。

比格斯韦尔督察离开牧师公馆并答应会回来吃午饭,牧师随后拿出那张摘抄下的神秘纸条,它勾起了他那么多的猜测。

我不是要你的钱。我保持沉默不是为了你,而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希望再听到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

——M.L.

牧师一次又一次地思考过这张字条的确切含义。他一次又一次地为那首字母感到困惑。M.L.既不是哈斯克尔也不是伯登的首字母。L也不符合名单上的另外两名嫌疑人——斯汤顿和帕金斯。然而,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这封信是由一位已婚的妇女,或者,至少是一位即将结婚的妇女写的。托湾的那4位船主都是已婚。伯登的妻子大约两年前去世了,可由于这封信寄给特雷加森显然已经有些时日了,所以他的妻子与斯汤顿、帕金斯或哈斯克尔的妻子一样,存在着可能性。他试图想象这4位女士——她们的容貌,她们的性格,她们过去的举止,渐渐地,事情开始明朗起来。记忆像一颗种子,不断地生长,萌芽,开花。最初的思路一旦启动,过去的一些事情就开始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从怀疑到部分接受自己的理论,再从部分接受过渡到一种奇异的确信感。所有的小拼图开始形成一块完整的图景。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取出一本教区记事簿。他焦急万分地翻着书页,手指在名单上从上到下地划过。接着他猛然一惊,僵立片刻。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考虑到这张便条的性质,这位女士用自己教名的首字母签名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儿。玛丽·露易丝!就是这样了,没有错。她省略了第三个首字母,也许是潜意识里害怕将来的某一天这张便条会被当作对她不利的证据。当然,并不是说她犯了什么罪行。特雷加森才是有罪的那个人。可若是被她丈夫发现了,要向他解释清楚个中缘由,那局面就太尴尬了。但她没有给出解释吗?很明显。当然还有这个不幸的秘密突然被撞破的原因也同样显而易见。此时的牧师看清了一切,但他并不高兴。他在忧伤与怜悯的驱使下摇摆不定,既想把那张字条扔进火里,承认自己被难倒了,而他的责任感又在向他发出召唤,正义必须得到伸张。销毁证据、向警方隐瞒不报本身就是一种犯罪行为。现在发生了一起谋杀案。谋杀是一件可怕且卑鄙的事。他不能宽恕,说什么也不能为这种情况找借口。

他坐在火炉旁,用颤抖的手想给自己倒点儿什么喝。希望借此逃避摆在自己面前的任务。

督察1:00准时回来了,可直到午饭结束,牧师才提起自己的发现。

“时辰已到!”等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督察说道,“怎么样,多德先生?”

牧师叹了口气。他知道,无论有多么不情愿,自己都不应该逃避责任的要求。

“现在问题都已经解决了,督察。整件事情我现在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我只希望并不是这样的结局。但我现在知道是谁谋杀了可怜的特雷加森!”

“你知道了?”

比格斯韦尔督察大吃一惊。

“任何人都能从间接证据中推断出事实。”

“那是谁呢?”

牧师摇了摇头。

“您可以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并且在我认为合适的时候做这件事吗?当然,从法律上讲,我无权对您隐瞒任何信息,督察。但如果我能亲自与这个人当面对质,我的良心大概会好受一些。您可以就在附近——还有警员也是——什么地方躲起来。但请让我,我请求您,让我第一个将事情真相告诉这个可怜人。他已经吃了很多苦了——上帝知道!而现在这意味着更多的痛苦……也许,会伴随他终身。当然,绝大多数时间他将在监狱中度过。”

“很好。”督察很是干脆,“我去叫格劳奇,我们立刻出发。”

牧师点头。

“这样最好。”他平静地说。

一个小时后,比格斯韦尔督察与警员格劳奇藏进了悬崖顶上浓密的荆豆灌木丛后面。他们的眼睛盯着那条狭窄的小径,小径沿着空地的斜坡蜿蜒而上,最终消失在远处。大约15分钟之前,牧师爬上了那条小路。他一手拿着警笛。另一只手上是那张奇怪的字条。

两个人等着。时间慢得令人难以忍受。那人逃跑了吗?牧师会不会还没来得及吹哨子就被制服了?督察开始责怪自己在这件事上对牧师听之任之了。这是冒险,而且是愚蠢的冒险。最好还是用普通的方法来逮捕他——弄一张正式的逮捕令,再找个娴熟的警察来执行。所有这些对杀人犯情感方面的让步都是荒唐可笑的。这只是出于对牧师智慧的尊重……可如果这只鸟在应该是插翅难逃的时候从网里挣飞了,那他在总部人的眼里大概就会是个傻子。好了,快好了……

格劳奇猛地拉了拉他的胳膊。

“好了,长官!他回来了!不是一个人!”

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正大步走在矮胖的多德牧师的身旁。两个人似乎正在热切地交谈。他们迅速走近。

督察与格劳奇,突然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高个男人一看见他们就停下脚步,转向牧师。小个子男人伸出了双手。大个子犹豫了片刻,然后耸了耸肩,向警察走去。

格劳奇一脸震惊地看向督察。

“天哪,长官!”

“嗯?”

“是乔·伯登!”

“伯登?”

“是我。”被提到的那个人听到了督察的惊呼,说道,“就是乔·伯登——那天你跟他借船的家伙。有意思吧,不是吗?把我自己的小船借给你们去收集对我不利的证据!”

格劳奇和比格斯韦尔一人一边向瘦削的采石工逼近。

“别紧张。”他大声说,“我会平静接受的。这是公平交易。我输了。你们赢了。我想我也不可能翻盘。多德先生知道这一切。他建议我做一份完整的供述。”

“我必须警告你……”督察开腔道。

乔·伯登挥了挥手。

“唉——我知道。我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我的呈堂证供。也许吧。但你们现在或稍后从我这儿听到的都将是赤裸裸的真相。我向你们保证!”

“那我们走吧。”督察说,“我有一辆车在海湾下等着。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说,最好先忍着,等我们到了格雷斯托克见过警察局长再说。”督察朝多德牧师说道,“你呢,先生——跟我们一起?我们可以把你送回牧师公馆。”

“不了,真的——我认为没必要,谢谢您,督察。我沿着悬崖静静地走回家就好。”牧师向面无表情的伯登伸出手,“对此我很抱歉,伯登,但我知道你同意我的看法,你别无可能。”

伯登抓住牧师伸出的手,用力地晃了两下。

“别担心,多德先生。我这条命迟早是要放弃的。一个男子汉忍受了那么多,神经就会崩溃了。没错,先生,我想人的良知是强大的,且无法被战胜。对于即将到来的一切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祝你好运,伯登。”牧师哑着嗓子说,“我保证你的权益会受到维护。祝你好运,再见。”

“谢谢你,多德先生。”他转向督察,“我准备好了。”

这3个人向海湾走去,高挑、瘦削的采石工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在那两个代表着法律的深色制服身影之间。牧师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一直看着他们,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后慢慢地跟在他们后面,像个孩童一样,思绪乱飞。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在一系列幸运的眷顾下,他被引导至谜底面前——但他感受不到得意,感受不到胜利的愉悦,也感受不到满足。在书本和戏剧中,谋杀是可以理解的,但在现实生活中,这是一件令人悲伤与痛苦的事情。

他再也不希望自己被卷入一桩谋杀案的丑恶现实中去了。他感到极度的沮丧。

第一时间更新《康沃尔海岸疑案》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幸福,一次哲学之旅

弗雷德里克·勒诺瓦

能力迁移

乔治・安德斯

孩子们

伊坂幸太郎

爷爷一定要离婚

帕斯卡·鲁特

身边的逻辑学

伯纳·派顿

焦虑急救

贝芙·艾斯贝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