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多德先生。”当大家从书房走进大厅时,督察说道,“我所能做的只有对你的才智表示祝贺。我不介意承认,曾经有那么一刻,我完全放弃了解开这个谜团的希望。顺便说一下——还有一点——钱的事?特雷加森小姐的钱?你有消息吗?”

“是的。拉姆齐律师今天上午来过。就跟你想的一样。特雷加森一直在证券交易所里赌手气。所幸,他碰不到本金,但信托投资本应产生的大部分利息已经没了。我必须说,督察,露丝非常平静地接受了此事。”

“还有别的事吗,嗯?”督察咧嘴一笑,问道。

牧师高兴得两眼放光。

“天哪——有的。最令人高兴的事。很快就会公布消息。我是说,订婚。他们谈到计划在夏天结婚。我很高兴!很高兴!”

比格斯韦尔督察伸出手。

“好吧,再见,多德先生。在这桩案件中与您合作很愉快。这桩不幸的案子有了转机,我很高兴。”

他们握了握手。

“再见了,督察。我想再多说一句,旁观你们的工作方法对我来说也很受益。您心思缜密,慈悲为怀。您的耐心……也令人惊叹!再见。”

牧师看着比格斯韦尔督察钻进车内,稍过片刻,车子开到了牧师公馆门口的路上,朝格雷斯托克驶去。牧师笃定地轻轻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书房。案件结束了,谜底揭开了,如此而已。

他带着幸福的微笑跌坐进安乐椅内,穿着拖鞋的脚伸向烧得正旺的炉火边,满意地吸着烟斗。有那么一阵,他舒展地躺在那里,一边沉思着上周发生的千头万绪的事情,一边向天花板喷出一朵朵小烟云。经过前几天的焦虑与劳累,现在的他感到平静。他的头脑里一片澄明,烦恼了无踪迹。现在可以放飞思绪,想一些鸡毛蒜皮、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新的布道内容开始逐渐进入他的脑海。他为即将到来的义卖会想到了新点子,从无法逃避,必须要做的事件中汲取勇气,并且决定与格雷诺夫人就教堂的修缮事宜交涉一番。他的目光落到放在书桌上的日历上。3月30日,星期一。他一惊。星期一!天啊!今天彭德里尔要来。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差点忘了每个周一晚上都会在自己书房里举行的那个小小仪式。他的视线从日历移到时钟上——7:30。圣迈克尔塔楼上格雷诺大钟的报时声隐隐约约地穿过紧闭的窗户飘送到他的耳畔。钟声刚一消失,大厅里就响起了锣声,车道上车轮与地面噼里啪啦的碾压声也应声响起。

下一秒就有人通报,说彭德里尔到访。

“来得正好!”牧师热情地说,“亲爱的朋友,我刚刚差点把你给忘了。快把外套脱掉。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稍后,当他们回到牧师公馆里的书房时,两个人都感到身心舒畅,分别坐进自己平常坐的椅子里。一盒雪茄递到了面前。彭德里尔苦着脸拒绝了主人的提议,取出自己的烟斗。牧师挑选,钻孔,然后点燃一支亨利·克莱。一阵沉静。

“说来听听吧,多德。”彭德里尔说道,“坐在那儿假装你不感兴趣是没用的。你肯定迫不及待想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那就说吧——直截了当!你是怎么猜到的?”

“‘猜’这个字你用词不当。”牧师表示不赞同,“猜测在刑事调查中于事无补。确凿的事实才是关键。不如说是不可改变的信息的收集加上生动的想象吧?”

“啊,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才不关心你的方法论呢。我要的是你的故事,多德,而非关于推论和侦查的论文——而且还是业余爱好者写的!”

“好吧,我这就来告诉你。”

“你不必这么自鸣得意。”医生插嘴说,“我毫不怀疑,天意或者是运气——随便你怎么说——从一开始就与你形影不离。”

“在某种程度上,我亲爱的朋友,你是对的。我的运气确实不错。一方面,不论是幸运还是不幸,我的记忆力非常强,正是回忆起了过去的事让我最终确信是伯登犯的案。首先,你也知道我对那些分散的弹孔和崖边小径上没有脚印这两件事有多困惑——这两个因素使我相信,特雷加森是被人从海面上射杀的。你也知道了我做过的试验和最终得到的结果。随后我们就将搜索范围缩小至那些在托湾拥有船只的人。那里的6艘船中,我们在其中一艘上发现了一些碎石子。你可能也知道了,比格斯韦尔探查了克鲁克,就是那艘船的主人,结果发现他在案发当晚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显而易见,星期一晚上有人借用了克鲁克的船。那时我还不知道凶手的身份。我相信通过排除法,凶手可能是这4个人之一——帕金斯、斯汤顿、伯登或哈斯克尔。我必须找到一个理由,就是这4位船主为什么需要借用克鲁克的小船。然后,突然间,我就想起了自己在采石场和伯登的一次谈话。督察想借伯登的船去查一下从悬崖下方看格雷灵斯的视角。伯登指出我可以轻易将他的船和滑道上的其他船区分开来,因为它刚上过漆。事实证明,那句话很有启示性。要是伯登的小船在案发当晚油漆未干,那他肯定不得不另外借一艘船。我立刻就认定,凶手就是伯登。然后我必须找到犯案动机。你还记得我在特雷加森书桌里发现的那张纸条吗?”

“署名M.L.的那封,记得——请继续。”

“嗯,我确信这张纸条在某种程度上与这桩命案有关联,M.L.显然是个女人,很可能是谁家的妻子。伯登的妻子已故。我知道。当时我就突然想起,这个女人的全名首字母缩写是M.L.B.,她在信上签的是自己的教名。我查了一下教区记事簿,果然,我的假设被证实是正确的。伯登的妻子叫玛丽·露易丝。伯登夫人当时为什么要给朱利叶斯·特雷加森写这么张奇怪的字条呢?他俩之间有什么秘密而伯登本人却不知情?我想起了你那世故的提议——可能是私通之类的。之后我的记忆之轮就装上了新的辐条。大约两年前,某个周五下午,我前去拜访过伯登太太。我的造访大概有些不合时宜,特雷加森一脸怒容正要离开小屋,而门内的伯登太太,我发现她正在哭泣。我尽力安抚了她,但她并没有解释自己如此心烦意乱的原因。我当时想可能是因为房租的问题吧。可现在,与这张字条一联系起来,这段记忆便突然有了全新的意义。看来你的猜测是正确的,彭德里尔。然后我想起了玛丽·伯登去世的那晚。孩子降生不久我就去了托湾。伯登当时还没有到家,不过我相信已经有人赶紧去找他了。让我倍感惊讶的是,她从穆里昂夫人处得知我在他们家以后,表示想与我说说话。是关于孩子的。”

“孩子?”

“是的。玛丽·伯登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觉得是她自己不想活了。当时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彭德里尔。现在我知道了。可怜的女人!即使自己身处痛苦,她也在为孩子着想。她希望让孩子随父亲,受洗并取教名为约瑟夫·艾尔弗雷德。我向她保证我会这样做的。但她似乎仍不满意。她让我保证,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要照她的意思做。我郑重地答应了。但这句话让我迷惑不解。‘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无法理解她当时的焦虑。你看,彭德里尔,我当时没有想到这孩子是个私生子。

“直到两天前我才意识到她焦虑的真正原因。特雷加森才是孩子的父亲。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在妻子和孩子相继离世后,伯登亲自来找我并安排了葬礼。我对他身上所产生的变化感到震惊。我原以为他会悲痛欲绝,但事实并非如此。我该怎么说呢?他流露出一种苦涩的怨恨。当我提到痛失爱子并对他表示同情时,他强烈要求我永远都别再提那个孩子了。他似乎否认孩子的存在。

“当时,我自然而然地以为他的怪异举止是突如其来的悲痛的结果。但两天前我全明白了。我知道他妻子的秘密已经不再是个秘密。她在临死前向他坦白了,并说到特雷加森才是孩子的父亲。所以,这,就是谋杀动机。为了报仇。而且这个动机,唉,在犯罪史中也再常见不过了。我得到了比格斯韦尔的许可,亲自前去与伯登交涉。如果是我搞错了,你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警察掌握了他私生活不幸的事实。我只是上前,将他妻子写给特雷加森的那张纸条递给了他。他的脸色立刻一片惨白。我问他星期一晚上为什么要借克鲁克的船,并且告诉他我们在船板上发现了砾石。

“他登时就垮了,彭德里尔——他完全垮了!换作我也一样。谋杀是糟糕野蛮的行径——但不知何故……怎么说呢,我们个体能怎么想呢?是否存在正义的谋杀?在法律的眼中,永远不存在!我想这是应该的。但在上帝的眼中呢?设想一下这种挑衅?骇人听闻!在伯登看来,他一定觉得是特雷加森杀了他的妻子。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多么奇怪,潜伏在人心深处的野蛮性仍然尊崇着这一古老的希伯来信条。不管怎么说,彭德里尔,你现在已经知道案件的真相了。我希望……”

有人敲门。女佣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只小板条箱,放到了二人中间的地毯上。

“送货商刚刚送到,先生。他很抱歉来迟了。”

女佣说完退下。

两个人看了看板条箱,然后不约而同地抬眼疑惑地看向对方。

“好吧。”彭德里尔说,“如何?你也知道,这周该轮到你开书单了,但我猜你可能忘了,所以就自己列了一份。咱们来瓜分战利品吧,好吗,多德?”

牧师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我想不必了。真的,彭德里尔。不知道为什么……哎呀……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读罪案故事了。我似乎已经失去了对一个引人入胜的谜题的兴趣。挺奇怪的,现实中的接触会扼杀你对虚构的欣赏。不,我亲爱的朋友,我对悬疑惊悚小说再也提不起兴趣了。我决定把我的精力放到更有价值的问题上。”

“比如?”

“你信仰缺失的问题,彭德里尔。你拒绝接受信仰的顽固。”

彭德里尔医生怯怯地咧嘴一笑。

“多德,你知道吗,我已经打定主意了。你似乎是个讲求实际,富有决断力的人。你的分析能力很强。这一点我以前都没有发现。我决定给你一个游说我的机会,而且一定不与你争辩。”

“什么时候?”牧师问。

“下周日。”医生回答,“在教堂!”

多德牧师绽开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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