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坏蛋们”摸清了事情的原委,却被对手占了先机
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响野IV
ぎ―そう【偽装】①为隐藏真相而将其假扮成其他模样或状况。“杀了火尻再将其~成自杀的样子。”“~工作。”②选用和周围环境相似的色彩,以达到隐蔽自身的目的,尤指战场上的类似行为。迷彩。③为实施犯罪计划,使自己成为有正当理由出现在作案现场的人。
“你就是成濑先生?”被这么一问,响野差点要反驳“我才不是那么无趣的人”,不过还是答道:“是。”
本来应该成濑单独来见这个人,但他单位突然有事走不开,这才找响野顶替:“不好意思,他只有这个时间有空。想让你替我去一趟。”
“真有事的时候,你果然还是第一个想到我啊,雪子和久远都不行。”
“雪子有事,久远拒绝了,我也没办法,你是最后的选择。我也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态才请你去的。”
“那么我是压台的喽。”
“你怎么总是能变着花样夸自己呢?算了,总之你就按照我刚才交代的去跟他谈就行。”
“上了我这条大船你就放心吧。”
“大船一沉更是害人。”
真跟对方面对面时响野却没了自信,倒不是因为眼前坐在餐厅座位上的中年男子体态肥硕、颇具威严,而是他实在无法相信从成濑口中听到的事。
“你就是那天住在1602号房间的佐藤二三男?”响野看着手中的记事本说道。成濑给的指示都记在上面,这让响野有种正一边看小抄一边还得假装没作弊的感觉。
“这些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要邀我出来见面?”佐藤二三男保持戒备的同时还略有怒意,也或许他是为了戒备才故意装出生气的模样。“是酒店泄露了我的个人隐私吗?这不是给人添麻烦吗?”
男子四十五岁左右,长得很胖。
“酒店没有泄露你的隐私。”响野强调道,他觉得不能让慎一打工的地方背这个黑锅,“是我觉得必须为那天的事情道个歉。”
“打电话找我的时候你也这样说过,什么叫‘关于那天的计划想跟我赔个不是’?完全莫名其妙……”
没有无视如此莫名其妙的邀约,而是前来见面——当佐藤二三男这样做的时候,相当于已经暴露了自己并不清白,或者与那件事脱不了干系,响野心想。
“据我们掌握的消息,当天住在1601号房间的是一个姓火尻的记者,而同样住在十六楼的还有明星宝岛沙耶。这些我想你也知道。”
佐藤二三男板着脸不发一言,看上去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似乎在表达“我决不会回答你”。
“我们还知道,火尻睡觉的时候,一个戴头套的男子试图对其行凶,可是查过监控录像后并没发现可疑人物进出火尻房间的画面。”
“监控录像?”佐藤二三男眼睛瞪得很大,可能还以为是酒店泄的密。
“细节不便透露,这点能力我们还是有的,就跟那些谍报机关一样,CIA[1]啦,KGB[2]啦。”
“你们的组织名称该不会也是三个字母吧?”
“对!PTA、NGK、ETC,[3]反正就是这一类组织应有的能力我们都具备,这些你就不用管了,总之在当天的监控录像中凶手并没有从电梯走出来。”
“所以你们就怀疑住在隔壁的我?摄像头肯定拍到我了,但我就住在1602号房间,被拍到也不奇怪啊,反而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并没有怀疑你,凶手体型跟你相差太多。”
“说得好像你真见过似的。”
“把话说得好像自己真见过似的,要比这个的话,这世上还真没人比得过我。”响野挺起胸脯道,“关于这一点我是这样推理的,凶手其实一直藏在你的房间里,不是吗?”
响野说着这些话,明显感到情绪都随之高昂起来。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一个侦探,正破解着看似不可能的犯罪谜题。
“我房间里?你是说我窝藏凶手?”
“至于理由嘛……”
“等等。”佐藤二三男朝前伸出手臂,似乎在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这就古怪了。”
“古怪?”响野常被妻子祥子数落说“你可真够古怪的”,现在听对方这样一讲,他竟觉得这是在说自己,“没错,我就是古怪。”
“假设凶手真在我房间里,那他是怎么进来的?想进我房间也得乘电梯上来,结果还是要被摄像头拍到。如果摄像头没拍到,那就说明……”
“拍到了。”听到这句话,对方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响野见状微微一笑。“你的表情好像在说这绝对不可能?给你一个建议,你的反应已经坦白了自己就是凶手,如果天下的侦探都像我这样优秀的话……”
“真的拍到了?”
“没拍到,但也拍到了。”
“这……”
“我的意思是,那些录像一般人看多少遍都没用,但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一目了然。”说着说着,响野似乎为自己这种洞察真相的能力亢奋了起来,然而他很快想起真正发现真相的人是成濑,并且连成濑都没有到一目了然的地步。“凶手在你办理入住之前就已经在房间里了。”
“就算是这样,摄像头也应该拍到他了。”
“没错!所以我说其实也拍到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打扫房间的清洁工。”
“什么?”
“负责打扫房间的清洁工往来于各个房间,这些在监控录像里都有。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很接近问题的核心了?”
“你想说凶手是清洁工?”佐藤二三男的眼神一下子锐利了起来。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清洁工也是凶手,但并不是袭击火尻的凶手。清洁工一直藏在客房里是不现实的,而且根据监控录像,所有清洁工在完成工作后都乘坐员工专用电梯离开了。”
“我完全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清洁工当中有一个专门推着推车负责换洗床单的,话说到这一步,能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你听着——”说到这里响野停了下来。终于要说出真相了,他很兴奋。他扫了一眼周围的餐桌,随后大声说道:“凶手就藏在那台推车里!”响野刚说完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干咳,看来他的声音太大,吵到餐厅的其他客人了。响野只好压低嗓门继续说道:“凶手藏在清洁工的推车里进了1602号房间,所以摄像头拍不到他。之后你办完入住手续,也进了1602号房间。凶手事先进房间并不是为了跟你幽会,他只不过在那里打发袭击火尻之前的等待时间而已。”
“慢……”佐藤二三男的脸色逐渐开始苍白,“慢着。”
响野没有停下来,不把这些推理一口气说完,他会忘记。“凶手看准火尻回屋的时机进入1601号房间,试图要火尻的命,然后再回你房间藏起来——这是你们最初的计划。”
“可是……”
响野以手势制止了对方的发言。“那么,凶手原本打算如何从十六楼脱身呢?这是个问题。来的时候是坐着清洁工的推车来的,可回去呢?怎么办?可惜,这个谜题对我来说并不难。其实当时还有另一个人也上了十六楼,这一点我也发现了。我想不发现都难,这就是我的宿命。那个使用了员工专用电梯推着推车去到十六楼的人是谁呢?没错,你应该最清楚吧?”响野又顿了顿,再次确认过道和旁边的桌子旁并没有人,同时不忘观察背后那一桌的情况,将声音压得比刚才低了一些。“是送餐的!”他伸出一根手指道。
背后又传来干咳声。他似乎又吵到别人了。
“用来送餐的餐车上铺着白色桌布,那是你点的。当然了,住客住在酒店里,点个餐让送来房间完全合情合理。只不过,给你送餐的那台餐车是用来让凶手藏进去好从十六楼脱身的。”
佐藤二三男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知他是深感佩服还是不知所措。
“真是个周全的计划,简单易行又有所侧重。可惜从结果来看,你们并没能成功袭击火尻。为什么呢?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年轻人突然造访了1601号房间。”
“那究竟是……”
“其实我早已经知道那个年轻人的身份了。你吃惊也是难免的,我们搜集起情报来就是这么用心,比落水者去抓救命稻草时更拼命。那么回到正题,你们的计划不得不半途而废。”
响野看得出来,此时的佐藤二三男脑子里正开会呢——怎么办?听到刚才那番话后该装糊涂呢还是如实坦白?
成濑曾经告诉响野,佐藤二三男此时应该会有所动摇,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所以到时候必须让他明白,计划内容我们全都掌握了,我们是站在他们一边的,至少不是敌人。”
“接下来是我的推理。”响野盯着面前的佐藤二三男道。
“什么?”
“首先,凶手原本打算如何处置火尻呢?他千方百计不让摄像头拍到,究竟是想干什么?就此我推理了一番,只要我一推理,答案立刻揭晓。你听着,凶手原本打算在1601号房间里要了火尻的命,当然了,如果真发生了命案,警方会介入调查。但如果到时候所有的监控录像里都找不到嫌疑人,结果会怎么样?火尻的死恐怕就要被定性为自杀或者意外事故了吧?这正是凶手所希望的。当天火尻回到房间后忽然犯困想睡觉,可能就是因为被下了安眠药。”
“你该不会想说药是我下的吧?”
“我没那样说。”
“那你说是谁?”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也很简单,简单得让人觉得无趣。”响野说完却想不起“答案”是什么了,于是赶紧翻开记事本扫了一眼。“嗯……”上面是这样写的——“火尻被下药、在咖啡厅、之前有外国人”。响野真恨当初那个记笔记的自己,怎么就不能写得再清楚详细些呢?“是在咖啡厅。当天火尻也去过大堂的咖啡厅,他就是在那里被下了药。其实前一段时间还有个外国人在那个咖啡厅里睡着了,据说最后还是在酒店打工的大学生帮忙扛回了房间。”那天咖啡厅的女服务员确实说过慎一将外国住客送回房间的事。“那个外国人恐怕就是凶手拿来试药的,不管干什么事,总要事先演练一下才行。总之,火尻就是在那里喝下了安眠药,回房间后就睡着了,凶手则趁机潜入房间设法取他性命。事后警察着手调查时肯定要看监控录像,但只要里边没有凶手的影子,不管最后定为自杀还是意外事故,反正他杀这条线肯定会被放弃。这就是凶手的计划!”
佐藤二三男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佐藤先生,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你不要太吃惊。”
“啊?”
“这是一起经过深思熟虑的犯罪。实际行凶的人藏在清洁工的推车里被送进1602号房间,这间房正是你事先预约好的,最后负责往房间送餐的人再将凶手带走,而案发之前,火尻还被大堂咖啡厅的服务员下了安眠药。”说到这里响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该以响彻全场的音量大声说出最重要的台词了。响野兴奋不已,可身后立刻传来一声干咳,似乎想将他的气焰打压下去。可恶,好不容易碰上这样的大场面!响野愤愤不平地想着,几乎耳语一般地继续说道:“当天酒店里的所有人都是帮凶!”
佐藤二三男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响野,眨着眼睛。
响野伸头凑到面前的杯子上喝了口水。怎么样,面对如此惊愕的真相说不出话来了吧?他盯着哑口无言的佐藤二三男。
佐藤二三男确实是不知该说什么了,过了许久才冒出一句:“所有人……”
“怎么样?”
“所有人?这也太夸张了吧。”
原本响野想说的是“当初建酒店就是为了那一天”,不过他也明白这说不通。“没错。”他点点头,“刚才那句是有些夸张了。”
* * *
[1]美国中央情报局,美国主要的情报机构之一。
[2]通称“克格勃”,是1954年3月13日至1991年11月6日期间苏联的情报机构。
[3]PTA一般指家长教师联谊会,NGK或指日本特殊陶业株式会社,ETC指电子不停车收费系统。
雪子IV
こん―やく【婚約】相互缔结婚姻的约定,或者该行为本身。订婚。“一对刚刚订下~的情侣。”
こんやくしゃ【婚約者】婚约的其中一方。
“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雪子问坐在对面的响野,然后吃了一口盛在餐盘里的食物。这家餐厅店面宽敞,让人感觉很舒服,雪子是第一次来。
菜都已经上齐,看不见店员的身影,恐怕厨房里也只剩下主厨了。
“行刺火尻的男子、负责打扫房间的清洁工、送餐员、佐藤二三男、咖啡厅的女服务员,还有……”响野嚼着嘴里的食物,“好吃。”他赞许地点点头,“这是什么肉?”
“宝岛沙耶。”坐在旁边的成濑边吃肉边补充道。
“你说这个肉是……”
“不是,我说参与那件事的人。肉应该是鹿肉吧?”
“那么她的作用又是什么呢?”
“鹿肉的作用?”
“宝岛沙耶之所以出现在那家酒店,恐怕就是为了引诱火尻住进去。火尻得知宝岛沙耶住在酒店后一定会设法接触,从酒店方面套取更详细的消息。此时只要适当给他放一些风声,再好心地告诉他可以预订同一层的房间,还怕他不上钩?”
“是谁告诉他这些的呢?”
“恐怕酒店里还有一名工作人员也是同伙,那个人负责给火尻提供线索,并且可以在预订房间时做手脚。总之他们确信,只要火尻住进了十六楼,为了独家报道一定不会中途离开。应该就是这样。”
“所以为了达到目的就连宝岛沙耶也选择配合他们?她当时可正下落不明呢。”
“下落不明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成濑若无其事地说道,“因为这样一来火尻就会更紧盯着不放了。”
“成濑,你的意思是宝岛沙耶冒着牺牲事业的风险,上演了一场失踪好戏给火尻看?”
“从那本自传来看,她将牛山沙织当成恩人看待,那么她一定很想向害死了自己恩人的男子复仇。”
“其他参与协助这次计划的人也都跟火尻有仇?”
“可能性很大。响野,你说佐藤二三男和牛山沙织早就认识?”
“他好像是牛山沙织上夜班地方的老主顾。”响野说,“一个普通的顾客会为了牛山沙织而参与复仇吗?我带着这个疑问跟佐藤二三男聊了聊,结果他……”
“他怎么说?”
“他说牛山沙织是个好人,如果没有她的鼓励,恐怕就没有现在的自己。这个佐藤现在位居某个新兴企业的重要管理层,好像还挺能干。他说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全都是因为牛山沙织帮助自己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
“好人”这一称谓的背后有多种意思:老实的人、亲切的人、善良的人、无法成为恶人的人,或者是八面玲珑、做事讲究分寸的人。再者,这世上并不存在完美的至善之人。雪子是这样认为的。“看来那孩子生前肯定是个好人。”她说。
一名身着白色厨师制服的男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年轻的他身材挺拔,在餐桌边站定后取下帽子问道:“请问味道如何?”
“非常好吃。”成濑的回答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雪子不禁苦笑,而响野则开始高谈阔论起来,阐述这些食物如何令他感到满足。
“最初的野味料理就是将猎人打猎带回来的鸟兽做成菜肴。”主厨解释道,“不过有人担心食物中毒等问题,所以我们这里的食材都会经过严格的品质把控。”
如果久远在这里会有怎样的反应呢?雪子想象着。久远并不是那种时刻控诉吃动物过分的人,甚至有时候也会单纯地去享受肉类美食,只不过,他似乎对“猎人”一词有着独到的见解。成濑没叫久远来这家店可能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有时候客人会误会野味料理的含义,直接要求我们代为处理他们自己钓来的鱼,或者表示要自备食材让我们直接烹饪,遇到这些情况我们都会委婉地谢绝。”
“不管干哪一行都有不容易的地方。”雪子自言自语道。
“今天占用了你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成濑道歉说,“店开到现在全是因为我们吧?平常这个时间应该早关门了。”
眼前这名男子是这家餐厅的店主兼主厨,他说可以在晚上十点之后挂出包场的牌子,让众人在店里边品尝美食边聊天。
“并不是。这里最适合慢慢聊了,今天正好打工的人不多,负责上菜的店员刚才也下班了。”主厨在椅子上坐下,他给人感觉很开朗,像一名运动员。“嗯……”他的视线和雪子等人交会,似乎在寻找着开口的时机。
成濑先开口了。“不好意思,事情是我提出来的,至于你们是否愿意接受,我只有五成把握。”
主厨笑了。“我从佐藤先生那里得到消息,后来大家一起商议了一下。”
“所以你们做决定都是通过共同协商的形式?”
“我们的计划失败了,想再来一次恐怕很难。”
“因为火尻恐怕再也不会去住那家酒店了吧?”
主厨有些落寞地点了点头。“关于我们的计划,各位似乎都已经了解,我觉得与其兜圈子,还不如选择信任你们。”
“听你这样一说反倒压力挺大。”
“就算我们的事情被曝光,只要能让舆论注意到那个人的恶行,也算是我们给了他一个教训。”
“至于吗……”雪子听后很惊讶,“为了报复火尻,至于做到这一步吗?”
“当然。”主厨立刻答道,“我们决不会放过他。”
“你和……牛山沙织女士当时正在交往?”雪子问。
“我们打算结婚。”主厨说得云淡风轻,可能这是他避免自己过于怀念未婚妻的方式吧,“结果就因为那篇文章……”
“那么你……知道她的另一份工作吗?”响野试图修饰提问时的措辞。
主厨立刻答道:“我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语气中有自嘲的成分,“报道出来后我才知道的。她一直很需要钱,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也比较复杂。”
成濑点了点头。
牛山沙织的父母早就离婚了,后来双方都需要钱买药和做手术。牛山沙织并不是非得替他们出钱不可,但她似乎无法选择袖手旁观。
查出这些情况的是田中,他还略带感慨地加了一句:“那个火尻啊,压根就没打算把这些情况写进文章。”
不写的理由连雪子都能猜出个大概,那样会让文章变得不好懂。
“白天是上班族,晚上是色情工作者,就因为深夜独自出行才会碰上杀人犯。”好不容易以这种论调满足了读者的好奇心,再加进“其实她母亲身患重病”的信息反而会让众人内心混乱不已,不知该责难她还是同情她。所谓众人又指的是谁?是杂志的读者,是电视机前的观众。当然罪不在观众和读者,因为他们追求的本就不是事情的真相。
“我倒是听她提起过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可需要钱的事她从没跟我说过。就算她真的觉得我靠不住,至少跟我商量一下也好啊。”一瞬间,主厨很痛苦地抿了抿嘴唇,随后又无力地笑了笑,“唉,说到底,可能我在她眼里就是个不值得依靠的人吧。”
“我觉得她把所有事情都一个人扛起来也不对。”
“为迎合读者的猎奇心理而写出那篇文章的火尻,最后出来道歉了吗?”
“谁知道呢,反正我没听说。葬礼他也没来。”
“你们是通过葬礼认识的?”成濑继续问道,“我指这次计划的成员们。”
主厨点头。“其中还有她的同事。”
“是白天上班地方的同事?”
“都有。公司同事来了,曾和她一起上夜班的人也来了一个。佐藤先生一开始还撒谎说是她公司的老客户呢。”他笑了笑,“自我介绍说是色情场所的老主顾的确很难开口。葬礼后他喝醉了,说着说着突然就向我下跪。”
“他觉得应该向你道歉?”
“其实那不是佐藤先生的错,当然我内心也不是滋味。”他无奈地笑着,就像一个被触身球砸中的棒球球员,那表情好像在说,这时候责怪投手也没用。“不过我真心觉得没必要庸人自扰,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面对,而且她也已经不在了。”
成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并未开口,因为他知道比起抛出问题,沉默反而更能让对方产生倾诉的欲望。
“佐藤先生是个好人。”主厨痛苦得表情有些扭曲,“不光是佐藤先生,还有沙织的同事们,大家都说从她那里得到了勇气。我忽然发现……”
“你忽然发现?”雪子追问道。
“我跟他们之间有着无法割舍的关联。”
“哦。”响野抱起胳膊,简短地应和道。
“就连口若悬河的阿响也说不出话啦。”
“因为这听上去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喜是悲还是可怕。”
“这世上无法定性的事太多了,一切都有好坏两面。”成濑说。
“就跟卓别林说的那样?以放大镜来看人生,人生将是一场悲剧;但是以望远镜来看人生,人生则是一场喜剧。”
“跟那个还不大一样。”成濑匆匆结束同响野的对话,转向主厨,“你们是怎么做到同时出现在那家酒店的?那绝非偶然,总不可能就那么刚刚好吧?”
“一开始,”主厨开口道,“只有沙织曾经的一个同事在那家酒店当服务员。”
“辞去了原先公司的工作?”
“是。可能那件事让她对公司彻底失望了。”
为什么彻底失望,主厨并未解释,但雪子可以想象得出。就因为牛山沙织在夜晚做着另一份工作,竟无视她身为无差别杀人案的受害人这一事实,公司非但没有提供保护,甚至还将她作为异类冷漠对待,最终把她逼上了自杀的绝路。
“那个女服务员有一天在酒店上班时遇到因工作而来的火尻,他带着一个女人出现在大堂的咖啡厅,态度很蛮横。”
“因为他是那种钱掉了也不去捡的人嘛。”
“嗯?”
“没什么。”
“反正当时火尻看上去很霸道。”
“那个女服务员在你们计划中的任务是什么?”
“负责送餐和回收餐车。”
“可以理解为她想找火尻报仇。”
可能成濑说话时冰冷的语气让主厨误以为女服务员被认定成了主谋,他立即解释道:“这是大家的想法,是所有人一起想出来的。”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那家酒店最近安装了很多摄像头,所以我们就想如果能利用好这一点……”
“就可以将火尻的死伪装成自杀。另外,咖啡厅的女服务员和清洁工都是被安插进去的吗?”
“‘安插’这种说法……好像我们是间谍。”主厨微笑着说道,“平时他们工作都很认真。”
“一切都是为了计划实施的那一天。”
咖啡厅的女服务员是牛山沙织在色情场所工作时的同事,房间清洁工是牛山沙织中学时的同窗,而1602号房间的住客是佐藤二三男。
“房间预订是谁操作的?按照你们的计划,必须让火尻住在1601,让佐藤住在他隔壁。”
“哦,那是房间预约的负责人给我们提供了帮助。”
“提供帮助?”
“他听说整件事之后很愤慨。”
“就因为这个?”成濑追问道。
“愤慨不能成为动机吗?”
“或许可以,不过他竟然只凭这一点就相信了你们?”
“这个嘛……”主厨随后又给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解释,大致就是负责送餐的女服务员跟房间预约负责人正在交往,也可能已经结婚了,反正关系不一般。
“有几件事我想弄明白,”成濑没等对方表态,紧接着问道,“首先是佐藤二三男。”
“他是个好人。”
“这我知道,他看上去也不像恶人。我想知道如果你们的计划顺利实施后会怎样。”
“那是另一个未来。”主厨半开玩笑地说道。
“在那种情况下,监控录像将为你们证明‘没有疑似凶手的人到过十六楼’一事。那应该是你们事先计划好的。”
“是的。”
“但就算事情顺利,难道住在隔壁房间的佐藤二三男就不会遭到怀疑?如果警方对火尻的仇人逐一排查,很可能会注意到住在隔壁的佐藤二三男。”
“可能性不是完全没有。”
“那到时你们准备怎么办?”
“其实当时,”主厨说道,“佐藤先生一直在给信用卡公司打电话咨询。”
“什么?”信用卡的咨询电话如何跟案子扯上关系?雪子皱起了眉头。
“那种信用卡的咨询电话,为了避免纠纷都会录音。”
“原来是这样。”
“电话接通后马上就会听到‘本次通话将全程录音’的语音提示。”
“听到那种提示,让人一下子就有了说话的欲望。”响野不住地点着头,“话也说得更流利了。”
“这样一来电话录音在关键时刻就会成为不在场证明。”
“对。如果警方真的查到那一步,他们就会发现,那个时间段佐藤先生一直在打电话。”
“一边打电话给信用卡公司投诉,一边杀死火尻并伪装成自杀的样子,这有可能吗?”响野看着雪子问道。
“应该十分困难。”雪子回答。
“其他还有什么想问的?我负责的部分?我……”
“不,这个我们知道。当时潜入火尻房间的人就是你吧。”成濑极其自然地说道。
考虑到跟牛山沙织的亲密程度,身为未婚夫的他自然是复仇的主角。
“宝岛沙耶是什么时候加入你们的?”
“哦……”主厨的表情中似乎有些愧疚,可能是因为宝岛沙耶的身份跟普通人不一样,将她卷进复仇计划令主厨于心不安。“她从一开始就在。”
“从一开始?”
“葬礼时她偷偷去了。起初我没认出是谁,是她主动告诉我的。当酒店的计划成形后她就提供起了帮助。”
“牛山沙织跟你交往的时候,提到过宝岛沙耶吗?”
“宝岛沙耶出现在电视里的时候她总是很开心,还自豪地说‘她以前就住我家附近’。提是提起过,但她说宝岛沙耶应该已经不记得她了,所以我完全没想到她们的关系曾经那么要好。”
“她可以算得上是宝岛沙耶的恩人。”成濑说。
“看来她比较谦虚。”雪子揣度着牛山沙织的为人,“要是阿响恐怕就要高举写有‘恩人’二字的牌子直接找上门了。”
“是啊,我一不留神就会成为别人的恩人。”响野挺起胸,说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之后成濑又问了几个问题。“谢谢你今天挤出时间来。”最后他向主厨表达了感谢,“佐藤先生应该也告诉你了,当天破坏了你们计划的人是我们的朋友。”
“就是当时去房间的那个年轻人。”
久远撞到的人正是主厨。
“所以我们想就此事道歉。”
因为这种事接受别人的道歉应该也挺别扭,主厨沉默了。餐桌上他亲自下厨做的食物早已经被雪子等人吃完,现在只剩下了空盘。“其实……”他盯着那些盘子,轻声说道,“我们打算做的事情,其实是错的吧?”
“错?什么意思?”响野皱眉道。
雪子明白他想说什么。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死了,于是向造成这一结果的人复仇,而且是以命抵命,主厨或许隐约感觉到这种做法太过激进。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成濑说,“但是因火尻的文章而整个人生被毁了的人不在少数,如果有人想对其施加惩罚,我不觉得那是错。至于可不可以杀了他,这个不太好说,不过我觉得并不算错得过分。”
“是吗?”成濑的答案似乎让主厨很意外。
“我们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能给出的建议不是那种人人知道的大道理。”响野耸肩道。
“我倒是觉得,当时如果没给你们添乱就好了。”雪子笑着说。
“啊?”
“如果当时计划能够顺利实施该有多好。”
主厨将眼睛瞪大了些。“这话有些过激了吧?”
“那不是你们本来准备要做的事吗?”响野茫然道。
成濑VI
い―らい【依頼】①拜托他人做事。依据态度不同,有时候听上去会误以为是命令。②依靠他人。仰仗。“~心很强。”
科里的办事员跑来告诉成濑,外面有一个人说无论如何要见科长。这名办事员在职时间很长了,成濑一直很信任她。
“怎么了?是有什么情况要投诉?”成濑问。一般来找有官衔的人谈话的基本上都是投诉。
“看上去也不像。问他有什么事,他只是一个劲地说想跟科长谈谈。”
“明白了。”说罢成濑就站了起来。
“哦,对了,”这时候办事员突然开口道,“没想到科长还有令人意外的一面。”
“令人意外的一面?”
“前两天一个新闻节目播出了宝岛沙耶签售会的实况。”
“哦……”
“我感到很意外。”
“拍到我了?”
“您当时小心翼翼地捧着书。”发现了上司不为人知的一面,她看上去挺开心。
去参加签售会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太遮遮掩掩反而是对宝岛沙耶及其粉丝的侮辱。成濑暗想,但嘴上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挤出一句:“看见真人是挺感动的。”
成濑听着办事员在他身后发出的爽朗笑声,慢慢走向前台。看见火尻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一切。还不如接待投诉呢,他在心里抱怨道。
“科长大人。”火尻抬手道。
“什么事?”
“哎呀,想请你帮个小忙。”火尻脸上堆满了笑,眼神却没有一丝变化。
成濑觉得自己正面对着一条毒蛇。“是哪方面的事?我替你介绍相关部门的人。”
“我在想啊,这哪里有坑呢?”
“坑?是地基下沉吗?”那应该去找住宅环境整备科——成濑没来得及说出口这句话,就被火尻打断了。
“嗨,秘密这东西,不是应该都吐进坑里去才好吗?就好像‘国王的耳朵’[1]那个故事里那样。我现在有个秘密想说出去,心里憋得难受,可要是真说出去了又有人要遭殃,我好为难啊……”说到这里,火尻突然压低了声音,“我就想告诉他们,这里有银行劫匪!”
“要不你去找找看有没有‘驴耳科’?”
午饭时间二人约在附近一家居酒屋见面。这家居酒屋开在地下一层,也卖午饭套餐,店里座位很多,这个时间段相对显得宽敞一些。
“比起久远那个愣头青,我看还是你比较可靠。依我的判断,成濑先生,你应该是带头的吧?因为我觉得你可以冷静地判断形势。”午饭套餐送上桌后,火尻挑起了话头。
“你有什么难处?”
“前些日子,你朋友……”火尻故意将“朋友”二字说得意味深长,“好像去过我推荐的赌场。”
“一开始输了,不过最后还是不赔不赚。老天保佑。”成濑觉得此时正面回应要好过装糊涂或者把话扯远,“火尻先生,你好像在那里欠了不少钱?”
“是啊!可头疼了,所以我才想找你商量一下。”
“非法聚赌产生的欠款可以不用还的,这你应该知道吧?”
“嗯,知道是知道,如果他们肯松口说‘哦,原来非法聚赌的欠款可以不还啊,不好意思’,那我也犯不着这样操心了。”
“那倒也是。”这一点成濑也想过。那栋公寓里的赌博团伙成员个个年轻,可身上完全没有年轻人的涉世未深和青涩。他们冷静又宽容,但对那些不顺从或者不守规矩的人毫不手软。宽容有时会招致怠慢,成为统治瓦解的原因之一。该惩治的时候如果不作为,组织便难以维系。
“所以我想请你办件事。你能不能替我跟他们谈谈,把我输的那些钱也一笔勾销?”火尻稍微压低身子,从下而上盯着成濑说道。
“怎么谈?”
“那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不是我。市民找到警察说‘请降低犯罪率’,警察可不会反问‘怎么降’。反正,我就是想跟他们撇清关系。”
“如果我真有那个本事倒好。”
“反正就请你多费心了。”火尻乐呵呵地说道,随后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对了,成濑先生,你看你儿子好不容易才找到工作……”
成濑抬头发现火尻正喘着粗气,鼻翼微微颤动,似乎在宣示着自己的力量。“不愧是记者,调查工作做得很到位。”
“我好歹也是专业人员。”
“我已经离婚了。”
“那也是你的宝贝儿子。”
“他跟这事没有半点关系。”
“如果他爸是罪犯就不一样了。”
“我只能说你这是栽赃。”
“身为公务员摊上这种事很棘手的。”
看来火尻打算以还未落网的银行劫匪为主题写一篇追踪报道,标题暂时还没有,但肯定会把成濑等人的事情写出来。虽然火尻没有确凿的证据,一切纯属臆测,但他表示“虽然这样,也一定能引起轰动”。很显然,这句话透露出由过往经验而生的自信,并不是虚张声势。在不指名道姓的前提下旁敲侧击地去写一个普通人,并给读者留下这个人跟犯罪大案有关的印象,他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吗?
其实成濑也可以选择不予理会,任火尻而去,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们的确是银行劫匪,如果被人揭穿,后果会很严重,此时意气用事、故意挑衅对方并不是上策。
“再比如说这个,这可不是瞎说而是事实。”火尻取出一叠材料放在桌上摊开。是剪报。“这个叫地道毅雄的你认识吧?”
是慎一的父亲。他欠下的债如雪球般越滚越大,雪子担心自己和孩子的安危,于是带着当时还小的慎一离开了地道。
“几年前,身为抢劫团伙一员的他被捕,他的一个同伙还遭到了杀害。”
地道是个小角色,他只不过提供了成濑等人抢到巨款的消息。他参与犯罪一事确凿无疑,但杀人跟他没有关系。
“这个地道毅雄是你朋友的儿子,就是在酒店打工的那个男孩的父亲吧?”
“他们已经离婚了。”
“从生物学角度来说,他是孩子的父亲这一点不会改变。”
“你想说什么?”
“这个消息如果在那样一个乖学生的身边传开来,我看可不妙。到时候大家都会说他的爸爸是罪犯,恐怕要离他远远的了。”
“或许他根本不在乎。”慎一究竟如何看待父亲,又是如何接受、消化那些事情的,成濑并不知道。有时雪子同慎一聊起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生活,他会说“我才不会在乎呢”,成濑看得出那确实不是谎话。
“就算本人不受影响,周围人对他的看法肯定会有所改变。再活泼、再健康的鱼,水要是浑了,日子也不会好过。这世道就是这样。”
“看得出来你很擅长把鱼缸里的水搅浑。”
“鱼缸?”火尻似乎没有听懂成濑的讽刺,只是皱了皱眉,“反正这么些年来,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你是指那些因为一篇报道,宝贵的人生就变得一团糟的人吗?”
“报道再怎么样也只是一篇刊登在杂志上的文章而已,是那些揪着文章内容不放、无端生事的人的错。媒体有报道的自由,这保障了大众的知情权。”
“知情权?完全是推脱的借口。”平时成濑不会去回应这种言论,一直保持既不否定也不肯定的态度听过就算,然而今天他却忍不住反驳。“一件事情对普通人来说有‘如果不知道会带来不便’和‘就算不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两种情况,比如说那些名人的绯闻,杂志上如果登了,人们可能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去阅读,但没登也不会给人们带来困扰。作为写文章报道的一方,其实只不过是将所谓的知情权拿来当挡箭牌而已吧?”见火尻一副笑嘻嘻的嘴脸,成濑继续说道,“为了自己写的文章有人读,就必须满足读者的偷窥欲——你倒不如干脆点承认。为此不管什么人的什么秘密你全都能挖出来,这样多好理解。”
“成濑先生,话不能这样说。那些大企业和政客的黑幕呢?为了保障知情权,必须让大众知道。”
“有些新闻对社会完全没有影响,但就是会吸引大批读者,也有新闻其实对国家来说很重要,但没什么人关心。火尻先生,你会选择报道哪一种?”
火尻没有任何为难的样子。“这个嘛……你看,我就是个不上档次的记者。记者也有很多种,大家有各自的使命,各自也都在奋斗,被你这样一概而论就太可怜啦。记者有好记者,也有坏记者。”
“我没有任何一概而论的意思。”
火尻早已习惯了在责骂的箭雨中闪转腾挪。“不过成濑先生,他人的不幸尝起来似蜜糖,这句话可不假。曾有人做过一个关于嫉妒的实验,当老鼠看到强于自己的敌手遭遇不幸时,大脑会感到愉悦。这是无法改变的,是大脑的问题。”这些话火尻也不知说过多少遍,衔接是如此流畅,简直像在演讲。
成濑意识到自己正被对方的节奏牵着走,努力设法镇静下来,就在此时火尻的手机响了起来。
火尻没询问成濑的意见直接接起电话,毫不掩饰地用不悦的语气喊道:“啊?”随后便居高临下地发起火来,“你管那些没用的干什么!”他说,“材料我不是都拿给你了吗?”
可能是跟对方言语不合,他不耐烦地起身走至店门口后继续说话。可以看得出他正破口大骂。
电话终于打完了,火尻刚走回来便抱怨道:“最近那些编稿子的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灵光。”
“一概而论太武断了,编辑能力有强有弱。”
“刚才那个就不怎么样,只会多管闲事说风凉话。什么‘这段材料不能用,是违法的’,怕成那样什么都干不成了。我都告诉他了,就是要在法律上打擦边球才有价值。”
“那让他按你说的去做不就行了?”
“早说过了,真烦。”火尻喘着粗气,在试图冷静下来的同时仍自言自语地说个没完,“对了,刚才说什么来着?”
“吃完这顿午饭,咱们就互不相干,各自回去努力干好自己的工作。大致就说了这些。”
火尻一脸嘲讽地看向成濑。“你竟然还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我倒觉得挺有意思。”
“成濑,我告诉你,让我的欠款一笔勾销——这就是我的要求。方法你们自己想,给你们两个星期的时间。我只能等到下周末,如果到时候你们没联系我,或者联系我了但欠款还没解决,我就……”
“你就?”
“做我该做的事。”
“就是搅浑鱼缸里的水呗。”
* * *
[1]希腊神话《驴耳朵国王弥达斯》中的情节。得知国王秘密的理发师苦于无处倾诉,于是挖了一个深坑,喊出“国王长了驴耳朵”这个秘密后将坑埋上。
久远V
したがう【従う·随う】①跟随上司行动。随行。②不反抗地接受他人的意见。听从他人的指示。遵守命令、教诲、规则。依附于强大的势力,按照其要求行动。投降、降服。屈服。③随着。根据周围环境的变化而一起变化。顺应形势。“~系列里的作品越来越多,写起来也越来越累了。”④从事、经营某种业务。
房间和响野说的一样白,看上去是那么洁净。久远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房间,试图在记忆中搜寻,但跟过去曾经住过的旅馆或酒店似乎都不像。随后他才恍然大悟:哦,是那个,《二〇〇一太空漫游》的主角——久远不确定是否应该称其为主角——最后进入的那个房间。这里很像电影里那个井井有条却又散发出诡异气息的房间。
“火尻先生的一个朋友之前也来过。”一名男子坐在桌边说道。他年轻却不失沉稳,带着十足的威严,一看就知道这里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一定就是那个大桑。
“哦?”
“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一开始输得很惨,不过后来清掉了所有的账,回去了。”大桑并未显出丝毫不甘心,他既不愉悦,也不愤怒。
“哦?”久远心不在焉地回应了一句,装作不认识前几天来玩牌的响野和成濑。
久远没看到其他客人,于是在房间里转悠起来。他本以为会遭到制止,却并没有,那些年轻的工作人员只是向他投以专注的目光。
“哟!乌龟!”久远看到了水池,美丽的龟壳令他兴奋,他掏出手机打算拍照。一名身材挺拔的男子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神情紧张地小声警告道:“不可以拍照。”声音虽小但气势十足,虽不是威胁,但久远还是吓了一跳,赶紧收起手机。“看看总可以吧?”他说着,弯腰看起了乌龟。
“那是我奶奶的遗物。”大桑开口道。
“真不错。真是好乌龟,个头也够大。你奶奶一定是个好奶奶。”久远并非奉承,只是将心中所想说出口了而已。
大桑听到后大声回应道:“谢谢你这句话,我很开心。”这反倒让久远略感意外。他回头,只见大桑的表情柔和了一些。“我奶奶就像那只乌龟一样,很可爱,很温柔。”
像乌龟一样——久远听不太懂,但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牌局开始了。一开始久远还有些担心,不知结果会怎样,然而牌局并未如他所想般呈现一边倒的局势,他拿到好牌的次数甚至还要更多一些,逼得大桑不得不屡次放弃。久远的筹码少了又多、多了又少,然后又变得更多,一直持续到了牌局结束,最终他反而赚了一笔,没有公司年终奖那么多,但也超过了一般零花钱的数目。
按照响野的说法,他们“一般先让人多赢几次放松警惕,然后赌一把大的,把钱全赢回去”,可今天的牌局似乎并不是这样。“趁现在还赢了点钱,我还是回去吧。”久远表示想走时大桑也没刻意阻拦,反而建议他“这样比较好”。
久远不禁猜测是不是自己夸赞了大桑的奶奶而让大桑心情不错。他开始觉得既然大桑对乌龟那么珍视,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人,但他还不能就这样回去。“还有,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久远开口道。
“什么事?”
“和介绍我来的火尻先生有关。”
“哦。”
“他在这里欠下的钱,能不能全清了?”
首先只能尝试直接面对解决——之前大家商议时成濑这样说过。火尻搬出成濑的儿子正志和雪子的儿子慎一,以近乎恐吓的方式提出要求,这让久远十分反感。不过久远也觉得与其纠缠不清,还是尽快满足他的要求撇清关系更明智一些。
“欠下的账当然可以清。”
“哦?是吗?那太好了!”
“只要他把钱给我,账也就痛痛快快地一笔勾销了。”
“哦,是这个意思啊。”久远顿时泄了气,“他好像拿不出钱来。”
“那也得还。”
“你们就没想过让他吃吃苦头,用强硬手段把钱要回来?”
“什么样的强硬手段?”
“比如说先替他买好保险,再要了他的命。”
久远说得十分淡然,大桑则短促地吐了口气,像是在嗤笑。“没想到你还挺敢说。”
“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不过火尻那么自私,不是什么好人,在他身上下点狠招也没什么不好。”
“有意思。刚才你为了欠账的事替火尻求情,我还以为你要帮他呢,结果竟然让我买好保险杀了他?”
“嘿嘿。”大桑这帮人如果能对火尻下手,最好能重创他,这样他就没那份闲心找我们麻烦了,久远心想。“假如火尻跑了,你们怎么办?会去追吗?”
“当然要追,就算追到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不对,让我们抓到他,那才真是他的十八层地狱。”
面色平静的大桑魄力十足,久远只觉脊背发凉。
“他不跑,我们就不会乱来。当然每隔一段时间会提醒他一次,只要他还有还钱的打算,我们就不会硬逼,因为那样反而更费事。”
“火尻恐怕没有还钱的意思吧?”久远说道,他希望大桑去找火尻麻烦,“我看还是得手段强硬些才好。”
“你这是在帮我出主意吗?”
“怎么会呢?人类有一点不好,就是总觉得自己能替别人拿主意。”
“你说话真有意思。那些昆虫啊动物什么的就不会出主意?”
“会通过信息素发出信号,遗憾的是人类却试图用语言交流。”
“用语言不好吗?”
“也不是说不好,但语言中有道理和情感。打个比方,如果人心里抱有‘为什么非得是我低头认错’的想法,那么即便是应该由自己诚恳道歉的情况下,说出来的话也会变味,这样就没法好好沟通。语言在被说出来之前,已经被大脑里的‘领导者’反复裁定了很多次。靠语言没办法诚恳,如果能像荷尔蒙那样直截了当地表现出来就好懂很多。”
说完这些,久远表示想去洗手间,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高个子工作人员一言不发地带着他来到走廊。
火尻很聪明,久远心想。他摸透了大桑这帮人的心思,知道只要自己不跑、不反抗,对方就不会硬来,所以才没有逃之夭夭,而是尽力表现出打算还钱的样子以争取时间。
走廊不长,构造却稍显复杂。
“好像迷宫似的。”久远说道。
前面的工作人员听后回应道:“走廊连着这一层的好几个房间。”
“真是豪华,跟蚂蚁窝一样。”
工作人员停下脚步,缓慢地转身。“蚂蚁窝很豪华吗?”他表情严肃地问道。
“那还用说,当然豪华了。蚂蚁窝分很多种的。”
“白蚁其实跟蚂蚁不是亲戚,是吧?”
“白蚁跟蟑螂是。对了,类似的情况,还有一种叫螳䗛的昆虫也挺有意思的。”
“哦,我知道。”工作人员还是面无表情,只是声调稍高了一些,“时隔八十八年发现的新目。”
久远开心不已。这世上常有新的昆虫品种被发现,但几乎都属于直翅目、鳞翅目或者蜻蜓目这些已有的目之下。但德国某研究院的研究生们细致观察和孜孜不倦地探索后发现的螳䗛,却无法被纳入任何一个现有的目,是完全未知的物种,为此甚至专门新设了“螳䗛目”加以分类。二十一世纪居然出现新目,可谓震惊世界的大事。“你知道的挺多。”
“说是新物种,其实不过是人类最近才发现而已,螳䗛本身已经存在很久了吧?”
“对、对!”久远感觉找到了知己,心情大好,“你知不知道,螳䗛是时隔八十八年的新发现,那么八十八年前发现的是什么?是蛩蠊目!”
“听倒是听说过。”
“蛩蠊和螳䗛的关系很近,放到树状图里的话就是邻居。网翅目也在它们旁边。”
网翅目是由蟑螂和螳螂组成的目,久远觉得一般人恐怕不知道这一点,可这名工作人员却立刻“嗯”了一声。“螳螂和蟑螂居然是近亲,还挺让人意外呢。”他说。
久远也赞成。“所以啊,我觉得应该还有不少跟蟑螂相近但还没被发现的物种。”
工作人员也睁大了眼睛道:“的确可以这样说。”
“真是没想到。”久远忍不住感叹。
“没想到什么?”
“以前从来没有人在我聊起这些话题的时候表现出兴趣。”
“我也不是很精通,不过兴趣还是有的。”
“你对昆虫的分类感兴趣?真是难得。”久远继续迈步前进。走廊尽头有一扇房门,上边似乎装了某种密码装置。“进厕所还需要输入密码?”他问道。
“不是,厕所在这边。”工作人员挡住久远,指了指旁边的一扇门。
“密码锁?有些过时啊。”久远扭头看了看刚才那扇门说。人若是感到被蔑视会产生逆反心理,有时候本不该说的事也会不小心说出口。对方面对这样单纯的挑衅是否会上钩,久远并无自信,所幸工作人员很快便回答道:“不是,那是指纹锁。”
“指纹啊,难怪了,那是最先进的啦。”久远漫不经心地边说边走进了厕所。
工作人员并没有跟到厕所里面。最开始进赌场时有人搜身,为的是确定久远身上没有出老千的道具,不过也只是点到为止,他们并没有检查钱包。
久远取出钱包,从卡片之间的缝隙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事先塞在里面的东西,将其放在厕所内的小架子上。
“对不起。”久远在离开之前道歉说。
“怎么了?”大桑的表情仍旧如机器人一般,不过看得出来久远的道歉让他感到意外。
“这个。”久远掏出手机,“刚才你不让我给乌龟拍照,其实当时已经拍了一张。”
大桑接过手机,面露难色,叹了口气。
“因为那乌龟实在太可爱了。”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喜欢有人在这里拍照。”
“我知道。”久远说,“你可以把那张删了,还可以查一查我有没有拍其他的。”
久远不认为这种道歉方式有多诚恳,然而大桑也没有不开心,熟练地操作了几下手机后就交还给了久远。“还好你坦白了。”
如果一直装糊涂,结果在离开的时候被发现偷拍了照片,会是什么结局呢?久远光是想想都感到可怕。他走出公寓,直到远离那栋建筑后才放松肩膀舒了口气,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很紧张。他拿出手机,拔出一个电话。
对方很快接起并且问道:“怎么样?”
“喂,成濑哥。牌打完啦,勉勉强强没有输。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使诈。”
“他如果想使诈随时都可以,不过就算不使诈,他本来也很厉害。”“你说技术?”
“技术、知识和牌感。对了,你居然没输?了不起。”
“他是个好人,他的手下也是。”
“你看人的标准也是个谜。怎么样?要刺探的情报到手了吗?”
“多多少少吧。”
“见面之后跟我详细说说。”
“包在我身上。哎,响野哥上次是不是输了很多?”
“你说牌局吗?是的。”
“那回头得好好跟他炫耀一番。”
“他会更加唠叨个没完的。”成濑说,“对了,我这边也有消息了。”
“消息?是响野哥的吗?”
“不是。消息来自一名粉丝众多的偶像。”
久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明白了。“签售会的那封粉丝信也起作用啦。”
“看来偶像是会认真阅读粉丝来信的。”
成濑VII
ファン【fan】①体育项目或文娱活动的爱好者。选手、队伍、艺人等的热心支持者。fanatic(狂热者)的缩写。②风扇。鼓风机。
换气扇。
“你还挺小心的。”坐在长椅上的成濑说,“真是不容易。”
他旁边是脸几乎完全被墨镜和口罩遮住的宝岛沙耶。“其实也还好。”
“隔着墨镜都能感觉到你很紧张。”
“一到这种人多的地方,我就会不自觉地警惕起来。”
山下公园临海的一侧排列着很多长椅,二人就坐在其中之一上。可能因为是节假日,公园里到处都是人。在他们的左前方,一个街头艺人正不停地将几个圆球抛到半空,动作飞快,好像在玩沙包游戏,路过的行人不时会瞟上几眼。
“很少有人会盯着坐在长椅上的人看。”
“我知道。”宝岛沙耶低声道,“但不管什么地方总有些神经质的人或者难缠的人。”
二人正说话时,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大概刚上小学的小女孩,背对二人坐到了地上,可能在等家长。宝岛沙耶见她在面前晃悠,于是问了一句:“你迷路了吗?”小女孩面无表情地表示否定,仍旧自顾自地走来走去。
“是不是在这里等妈妈?”成濑问道。
“嗯。”小女孩回答。
成濑无奈地向宝岛沙耶耸耸肩。
“说实话,这样我很困扰。”宝岛沙耶开口道。
“困扰?是因为有个小女孩在我们面前晃悠吗?”
成濑的玩笑并未得到回应。“不是,是关于牛山的事。我不想再卷进去,我跟她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成濑说道,“可是,你刚出的那本书里不是还专门写了她吗?”
“哦,那个啊。”她自嘲般地皱了皱眉,“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一直对那个姐姐念念不忘,所以才决定写写看。”
“她不是你的恩人吗?你在书里是这样写的。”
“她曾经帮过我,那是事实。至于恩人嘛,我只是觉得这个词通俗易懂才用的。”
“那你为什么要帮助那些人呢?”
宝岛沙耶承认当时在酒店以自己为饵吸引火尻上钩。“也谈不上帮助,我本来也没想跟他们扯上关系。”她叹了口气,口罩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们找上了我,我没办法才配合的。”
就在这时,火尻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只见他从那个好似迷了路的小女孩腰间掏出一个长条状的物体,随后又冷冰冰地说了两句什么,将小女孩赶走了。
“哎呀,成濑先生,竟然又在这里见面了。”火尻嬉皮笑脸地说道。
“你在刚才那个小女孩身上放了麦克风?”火尻故意让小女孩接近二人以达到窃听的目的,成濑不得不承认他做事的确有一手。“她总不会是你女儿吧?”
“只要花点小钱总能找到人替我做事,不管那人几岁。”火尻说着从耳朵里取出耳塞。
“利用孩子想要零花钱的心理让他们替你干坏事可不好。”这是成濑的真心话。
“我又没诱拐他们去拍儿童色情片。”
“她这次替你做这样的事,以后面对不正当要求时就有可能放松警惕,因为她会觉得之前就是这样拿到零花钱的,没有任何问题。”
“那又怎么样?管她以后会遇上什么样的坏事,反正我又没直接参与。”
“间接导致他人的不幸你就不在乎?”
火尻喘着粗气。“都照你这样说那就什么事都干不成了。有人拿刀杀人,难道要怪制造刀的人吗?有人为钱死了,难道要怪印钞票的人吗?这逻辑完全行不通。总想着揪出令人不幸的原因,那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罪。”
“你说的道理或许没错,但和你做的事情根本是两码事,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你说了算吗?”
“有人因为你写的东西而受到伤害,这不是间接伤害,而是直接伤害。”成濑说着,脑海中浮现出足球画出弧线飞入球门的场景。
“如果我真有你说的那么坏,早就被抓起来了。”
“我想说的是……”
“你想说什么,科长大人?”
“你为什么感觉不到一丝愧疚?”
很显然这句话火尻并没有听进去,他满脸的不屑似乎在说这全是歪理。“没想到,”他歪了歪头,龇牙咧嘴地笑道,“没想到你居然还认识宝岛沙耶。”
宝岛沙耶推了推墨镜,低下了头。
“你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成濑问。
“说什么呢!我还真没那个闲工夫去缠着你成濑科长,一个默默无闻的公务员。”
“那就好。我真怕你闲得没事整天只知道纠缠默默无闻的公务员。”
“我跟踪的是这位宝岛小姐。”
“你什么时候……”宝岛沙耶摸了摸口罩,皱眉说道。
“从昨天开始。看来你最近并没有什么工作,做出那种出逃的事,难怪别人会对你敬而远之。也多亏你闲,我跟踪起来更轻松。”火尻开始露出本性,语气也随之粗暴起来,“不是吓唬你,照片我也照了不少。今天上午你先去美甲,然后吃了顿饭。还有闲工夫花心思在指甲上,挺会享受嘛。”
宝岛沙耶立即做出遮掩指甲的动作,仿佛秘密被别人看穿了。“这是我唯一的放松方式了。”她轻声解释道。
“吃完饭购物,再后来就上了出租车,我还以为要去哪里呢,没想到竟然跑到山下公园来见男人,而且还是我的熟人,真是吓了我一跳。没想到啊,居然是伟大的抢劫犯成濑。看到你们俩在一起简直像做梦。”
“抢劫犯?”宝岛沙耶反问道。
“估计是他自创的比喻。”成濑搪塞道。
“最近收音话筒的性能越来越好了,刚才你们说的话我差不多都听到了,不过不懂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请二位给我解释解释,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帮助他们’是什么意思?”
火尻不停地切换着语气和表情,时而谄媚,时而平和,时而居高临下,就像一个不断变换姿势的拳击手。
“你们提到了一个名字,牛山是谁?”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成濑盯着火尻的眼睛问道。
“没有,不觉得。牛?男的女的?”
“你真的不知道是谁?”
“那当然。”
看火尻完全没有说谎的迹象,成濑不禁叹了口气。因自己的文章而自杀的人,他真的不记得了吗?当然,并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他必须记得。成濑一点都不失落,甚至可以说火尻的反应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我……我就先走了。”宝岛沙耶说。她似乎想赶紧逃离这片泥潭,生怕被吞噬。
“慢着。嗨!我应该先跟你自我介绍才对,都乱了。我是干这一行的。”火尻将名片递了上去,“名片应该已经给过你好几次了,不过恐怕全都被扔了吧。”
“我不需要。你们这些人……”宝岛沙耶一挥手将名片挡开,名片徐徐掉落在地,又碰巧被一阵风吹得更远了。“不就是寄生虫吗?”后半句话声音不大,但仍然清晰。
火尻立刻露出不快的神色。“等等,你说什么?”可以看出他正压抑着怒火,“哪有你这样讲话的?真把我惹急了就把你们俩的照片登杂志上去!不,这照片我登定了。真是气死我了!”
“两个人的照片?”成濑板着脸道,“什么意思?我只是个普通人,只不过在公园跟她见了一面,这都能算新闻?”
“怎么把这事写成新闻,那就看我的手腕了。”火尻用左手轻轻拍打着右手腕说道,“像她这样的大名人跟一个普通男人,而且是一个离过婚的公务员在公园约会,这种事一旦被曝光肯定会让人感兴趣。”
“离过婚又怎么了?”
“哦,还有个儿子。这个我自然也会写上。”
“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成濑认为没有必要跟这种人生气。
“二位究竟是什么关系,接下来我会慢慢查,但空穴来风这种事我最在行。而且成濑先生,你真的能算是普通人吗?”
“我看能算。”
“罪犯和宝岛沙耶的秘密约会——听到这种消息,就算不是粉丝也会两眼放光。”
“罪犯?”成濑能感觉到宝岛沙耶正隔着墨镜诧异地看着自己。
“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敢写成新闻,到头来是谁吃亏还真不一定。”
“那自然……”此时的火尻终于露出獠牙,规矩和礼仪对他来说就像是早在身上裹臭了的衣服一般全被扔到一边,他已准备撕破脸皮,“是你们吃亏了。”他毫不掩饰地说道,“告诉你,因为我写的文章而大动肝火的人太多了,有人来投诉,有人打官司,还有人给杂志社打恐吓电话呢!打官司我胜过也败过,你猜结果怎么样呢?”
“怎么样?”
“我还是好好地站在你们面前,这就是我的答案。我可以自由快乐地生活,而且还在继续做着同一份工作。总之一句话,我不吃亏。那些打赢了官司的人又怎么样?登一篇谢罪文章,他们就能释怀了?不可能!他们的遗憾就烟消云散了?不可能!最终他们只会更痛苦、更悔恨。反正不管怎么样,难过的都不是我。我早就习惯了因为一篇文章而遭人怨恨。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我早已习惯,反倒是毫无经验的你们接下来可就要受苦了。”
成濑看向火尻。他很生气,但就像火尻说的,文章伤害了一些人,但就算事后登出文章赔罪,火尻本人并不会因此受到任何损伤。
宝岛沙耶的肩头开始微微地上下起伏,那自然不是因戴着口罩导致的呼吸不畅。痛苦和愤怒让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刚才你说我是寄生虫,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了,还有人说我是鬣狗。但在我看来你们说得都不对。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将更柔弱的昆虫扔进蚁群中而已,接下来蚁群会把昆虫吃个干净。说到底把昆虫吃进肚子里的人是谁?鬣狗不是我,而是那些成群结队、以啃食为乐、多得数不尽的普通人。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另外某个人身上的寄生虫。”
“我懂了。你想说你只不过是激发起了他们的本性而已。”
“完全正确。”
“你就没下过杀手吗?”
“嗯?”
“当蚁群反应迟钝不肯行动的时候,你就没有为图痛快而下过杀手?”
火尻不明白成濑的意思,他皱了皱眉头,随后立刻答道:“可能性也有。”
“什么意思?”
“与其这样苟延残喘下去,倒不如让我来给个痛快嘛。”
“听说你曾经毁了一次募捐。”成濑想起从田中口中听到的事——某个家庭为了能在国外做手术而四处求人捐款,火尻找上了他们。但这毕竟只是听来的传闻,成濑并不确定火尻是否毁了那次募捐活动,不过可以想象他绝对不怀好意。
火尻的表情似乎在说“这你居然也知道”。“我可没有毁了他们的募捐,应该说我还帮了他们一把呢。”
“怎么帮的?”
火尻夸张地耸起肩膀。“我专门为他们写了一篇报道,呼吁外界给他们捐款。我是不是个好记者?”
“你肯定不会白白替人写吧?”
火尻的表情似乎又在说“这你居然也知道”。“他家是开饭店的,我在那里可没少白吃白喝。对他们来说是应该的,我为了他们孩子能做手术写文章,就像救世主一样。”
确实,如果火尻真的愿意替他们宣传募捐筹款的事,孩子的父母自然会处处顺着他。
“那你的报道有效果吗?”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没什么反响。”火尻的表情明显很愉悦。
成濑问火尻究竟将文章发在了哪里,火尻说了一个杂志名,是一家专门登不雅照和娱乐八卦的杂志。在那种杂志上登文介绍一个迫切需要手术资金的家庭,自然不可能产生任何影响力。
“我确实替他们写了,我遵守了承诺。”
“那个孩子最终怎么样了?”
“他家人现在还捧着捐款箱在大街上要钱呢吧?恐怕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你怎么能说得这样事不关己?”
“可能你还没听懂,告诉你,这对我来说本来就事不关己。”
宝岛沙耶转身就要离开,她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了。
火尻看着成濑说了一句:“废话到此为止。”
成濑转而看向宝岛沙耶。她显然很气愤,同时又全身紧绷,似乎正警惕着一条随时会扑向自己的毒蛇。
宝岛沙耶背负的东西太多,成濑心想。一旦传出绯闻,除她自己以外,工作上的合作伙伴和经纪公司、找她代言的厂商、她的家人、亲戚和朋友都将受到牵连。恐怕曾经自豪地炫耀“宝岛沙耶是我家亲戚”的人,态度都将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为曾说出这句话而后悔不已。就凭她是宝岛沙耶,哪怕只是被自行车撞到都可能成为一则新闻。
“成濑先生,你还记得最后期限吧?”
“最后期限?”
“还剩一周了。你可得替我办好了。”
“我替你办好?”
“事情我之前已经拜托给你了。”
成濑意识到火尻是在说替他还债一事。“还剩一周……”
“告诉你,这事不可能延期。到下周日如果还没有消息,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写出一篇文章来。”
“做什么事都竭尽全力,这是好习惯。”
“跟我没关系吧?”宝岛沙耶神情紧张地问道。
“如果跟你没关系,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他写了恐吓信威胁我,就在不久前我的新书签售会上。我感觉要是不来后果会很严重……”
“我没打算威胁你,只是有话想告诉你。”成濑说。
火尻来回看着成濑和宝岛沙耶。“哼,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过现在我可不会放你走。”此时的他就像一个放弃了沟通、妄图通过各种卑劣手段强迫对方顺从的求爱者。“很遗憾,宝岛小姐要是不在,我会很难过的。”
“跟我又没关系!”宝岛沙耶尖叫道。
第一时间更新《阳光劫匪友情测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