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1546年,亨利八世的日子就不多了。在他统治末年,他同时压制了反改革势力和激进改革派。但现在他时日无多了,而他那只有九岁的娇弱儿子将会登上王位。在遗嘱里,亨利排定了继承顺序:爱德华、玛丽和伊丽莎白——一个婴儿、两个女人。

一个孩儿王对一个国家来说,已经意味着混乱和灾难了,一个女性统治者也好不到哪去,而这里居然同时出现了三个!当爱德华戴上王冠,真正统治英格兰的究竟会是谁?

这个问题困扰着每个财产可能受到影响的人:垂死的国王、贵族和有思想的平民。亨利还为其儿子在成年之前指定了摄政院,成员包括改革派和反改革派;但这些大家族内部已经开始勾心斗角。亨利精心维持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翻了。被亨利在遗嘱中立为大法官的诺福克公爵让王室亲兵和他的私人卫兵住在一起,尽管赫罗德(Herald)派禁止他这样干。赫罗德曾被指控觊觎王位,而他的儿子萨里伯爵(Earl of Surrey)——“英格兰最愚蠢最傲慢的男孩”——还逢人就说他父亲最有资格成为英格兰的守护者。

1547年1月,这两个人都被判决了。

20日,萨里,这个将十四行诗引入英格兰的年轻诗人被砍了头;27日,被关在伦敦塔的诺福克公爵,第二天将会被处决。现在他的生命也就剩下区区几个小时了。被宣判有罪的叛国者,再也没有缓刑的机会了。在公爵生命中最后的不眠夜里,国王在其威斯敏斯特的王宫去世,死时还紧紧地抓住克兰默大主教的手。

诺福克的性命因此得以幸存,但权力还是被剥夺了。最后,爱德华·西摩成为守护者和实际统治者。亨利八世大概死于28日的凌晨两点,但直到31日才发丧。在此期间,很多事情都在幕后快马加鞭地准备着,而当水落石出的时候,年轻的爱德华六世已经登基为王,摄政院的权力被改革派掌控,亨利八世的内兄爱德华·西摩、赫特福德伯爵是他们的首领。获得胜利的人马上给他们授予新荣誉,赫特福德成为萨默塞特公爵,达德利成为沃里克伯爵,亨利的另一个内兄帕尔成了南安普敦伯爵。

为了理解我们在这章介绍的两段短暂统治期间的事件,我们就不能忽视亨利去世时英格兰人生活的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经济状况,尤其是在亨利八世统治的后半期,他缺乏一个能干的财政顾问,而自己也完全没有他父亲那样的商业头脑。亨利和沃尔西都树立了奢华和挥霍的典范,这种习气也在整个上层社会弥漫;而从教会那里没收到的巨额财产更是助长了这种习气。

另一方面,下层社会则要面对正在变化的商业和农业状况。

其中包括经济主体里最为危险的毒药,即恶性通货膨胀。摆阔和战争都很费钱,而新富者也是通过掠夺而非发展工商业致富的。

亨利的兴趣和当务之急显然不包括像他父亲亨利七世和女儿伊丽莎白那样改善这个国家的经济状况。当税收已把民众榨干的时候,国王和国家的融资起初还只是变得困难,再后来就完全不可能了。

尽管还有大笔外国贷款,亨利还是采取了似乎是很多统治者和政府——不管是以前的还是以后的——都会采用的方法,也是最简便的方法,那就是让货币贬值。货币贬值导致物价上涨,而生活成本的快速上涨和整个国家经济体系中的价格紊乱也只会让通过税收来增加收入变得更加困难。此外,西班牙从美洲获得的巨额黄金和白银也扰乱了整个欧洲的经济和价格水平。英格兰的情况已经每况愈下,而亨利还持续让其货币加快贬值。

1551年银币的银含量甚至只有1506年的四分之一。

而农业和其他工作的报酬增长速度却未能跟上物价飞涨的速度,随之也就滋生了困苦和不满。此外,贪婪的地主将更多的公地圈起来放羊,也让很多劳动者丢掉了工作;而且由于工商业没有发展,他们也不可能找到工作机会。由于教会财产的所有权发生变革以及慈善救助的大幅缩水,劳动就业方面也极为混乱。在这个国家,满是身强力壮的懒丐,违法行为也大幅增加。商业、货币和穷人的问题都要到伊丽莎白时期才得以部分解决。

亨利八世死后,宗教也随之面临一个极微妙的境况。亨利尝试建造的中途之家,其基础一点都不牢。一方面,与罗马教皇决裂的时间不长,新的英格兰教会没有深厚的传统来确保获得民众的喜爱和忠诚;很多人,尤其是老贵族和其他上层社会,还是喜欢旧秩序。另一方面,城镇、英格兰东部和南部的老百姓越来越倾向于接受瑞士人慈运理(Zwingli)宣讲的那种新教。它相对于英格兰教会来说还是激进的,但比将在苏格兰占主导地位的加尔文教派要温和些。与经济问题一样,这个问题也要留待伊丽莎白来解决。但伊丽莎白的弟弟和姐姐的短暂统治期间所发生的混乱、耻辱、恐惧和危险等,在很大程度上也使得民众更加渴望并热情接受英格兰历史上最伟大的女王伊丽莎白的卓越领导。

孩儿王爱德华

我们甚至没有必要去探讨显然相当早熟且爱慕虚荣的爱德华六世的性格,他只当了六年国王,而后在十六岁时死于肺结核。

亨利死后真正掌握实权的萨默塞特公爵是个奇怪的混合体。他清楚目标应该是什么,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实现,或是对实现目标过程中的困难一无所知。比如,他也梦想着一统英格兰和苏格兰,而他的方法是让爱德华娶比他小几岁的苏格兰女王玛丽。

本来这个目标也是可能和平实现的,但萨默塞特却打算推动一下:想通过施加军事压力来获取苏格兰王位。这一方法注定会激起苏格兰人的反抗,无助于实现其目标。虽然在平基-克鲁(PinkieCleugh)之战中,英格兰军队仅付出极小代价就屠杀了一万名苏格兰人,英格兰军队甚至也没有乘胜追击;但此战的结果是法国再次和苏格兰结盟反对英格兰,而苏格兰对英格兰的怨恨也进一步加强。

这还不是全部。年轻的苏格兰女王被送到法国宫廷与法国王室的孩子一起接受教育。她将会被培养成虔诚的天主教徒,并准备嫁给法国太子弗朗西斯。在伊丽莎白登基的那一年,法国和苏格兰之间还签署了一份秘密结婚协议:玛丽如果没有孩子的话,苏格兰王位将传给法国。一次的可能和平联合的机会就这样再次溜走了,这也再次延长了两个国家间的痛苦。

在经济和宗教领域,萨默塞特也表现出同样的愚蠢无能。他渴望能够像同时代的其他贵族那样骄奢淫逸,还利用自己获得的赃款兴建了富丽堂皇的萨默塞特宫殿,但他似乎还是比较民主的,并且对工人和其他下层民众面临的处境深感同情。不过,他非但没有采取措施改善他们的境况,反而使之恶化了。在宗教事务上,他也同样失败。他表现出超越他那个时代的宽容,不过就跟往常一样,他这样做的时候显然没有认清他当时所处的环境。

宽容,不仅生长缓慢而且还很脆弱,就如我们这个时代的欧洲所展示的一样;而且宽容还不是适合所有地方的。作为一个刚从中世纪脱胎而来的新国家,政府最重要的基本职责就是控制和维持秩序。亨利和伊丽莎白都意识到,如果没有其他方面的有序发展,国家是不可能在某一方面获得巨大发展的。政治和宗教是紧密交织在一起的,而容忍不同意见,在19世纪强大、守法的社会组织中完全是可以实现的,但在16世纪却完全不现实。

没有什么比那种认为一种理想能够在某种条件下实现也就能够另一种条件下轻易实现的想法更具误导性了。不列颠民族最大的成就就是在斯库拉(Scylla [28] )和卡律布狄斯(Charybdis) [29] 的混乱和暴政下、在自由和对思想与言论实行危险的管制之间发展出民主。

在16世纪,中世纪的政府发展为现代形式的政府;在精神生活和知识生活领域里,新观念也层出不穷。现在的问题是,在这条道路上,英格兰究竟要走多快?该如何走?做这个决定就需要最高层具有治国之才。而在本章要介绍的都铎王朝统治期间,恰好就没有治国之才。萨默塞特太宽容了,玛丽太不宽容了:两人都未能采取中庸之道。中庸之道是英格兰的出路,找不到就玩完了。

国家守护者对议会施加影响让其准许教士结婚,并撤销了亨利八世最残暴的一部分法令,比如《叛逆法》和反对罗拉德派的法令等。不过在政府的命令下,有很多画有圣徒的图画和彩色玻璃窗户被打碎、民众习惯和喜欢的教堂被拆除。在民众的压力下,政府不得不宣布只有获得许可的教士才能够布道。加德纳大主教和邦纳(Bonner)大主教因为反对教义改革和其他改革而被关入伦敦塔。议会还授权使用首部英文《公祷书》。这本书大部分是克兰默写的,很多庄重而优美的措辞都出自他手。

虽然教会在新教改革道路上进展神速,但萨默塞特并不进行宗教迫害而是允许完全自由的宗教对话。不过,持不同观点的天主教徒和新教徒经常将言论自由、观点自由变成争吵和打斗。有一次,他们在牛津造成严重骚乱,以致政府不得不介入平息,一些教士还因此被绞死。

在康沃尔和丹佛,骚乱甚至还发展为严重的造反。在康沃尔,大部分农民和工人还讲凯尔特语,他们反对用他们听不懂的英语来做教堂礼拜。他们其实也听不懂旧礼拜中的拉丁语,但他们已经习惯了并想保持传统,于是揭竿而起。丹佛人随之加入,不过他们的造反则是由教士发起和领导的。叛军最后被围困于埃克塞特。政府还动用了外国雇佣军。经过几个月令人绝望的战斗,叛乱被镇压了。显然,新教教义革新运动和萨默塞特的宽容都有点操之过急了。

与此同时,东部也爆发了严重叛乱,不过不是因为宗教,而是因为经济恶化。萨默塞特曾表现得好像是人民的朋友,也显得好像宽大仁慈,但当制革工人科特(Ket)率领数千农民在诺里奇扎营安寨的时候,他必须采取应对行动了。这次叛乱的原因并不新鲜,仍然是地主不断圈地放羊导致农民失地失业。而议会也已经在讨论这个问题了。

这些怨恨是有充分理由的。而这些起义者——如果我们能够这样称呼他们的话——如果自行解散,那么他们会被赦免。拒绝解散的科特被认定为叛国,其军队也在诺里奇被击败。秩序最终得到恢复,但镇压起义的军队是在西部使用过的那支由意大利人和德意志人组成的雇佣军,这是在约翰一世之后首次使用雇佣军。

而使用雇佣军,也表明情势已经相当危急。约克郡的另一次叛乱则在当地就被轻易镇压了。

当时的国际形势也很严峻。根据1546年的协议,法国的布伦港口被当作是财政抵押品押给了英格兰。这无疑是法国人的痛处。

法国觉察到了英格兰国内麻烦不断,于是不仅威胁要收回布伦,还攻击了英格兰的泽西岛。英法两国宣战,而萨默塞特的垮台也指日可待了。几个星期后,他就被捕并被关入伦敦塔。

不久之后将被国王封为诺森伯兰公爵的沃里克获得了领导权。

无所不能的贵族——沃里克没有成为守护者——究竟是支持旧教还是新教这个问题再次受到人们的关注。并不怎么关心个人利益的沃里克,出于政治原因选择了后者。在这个问题上,国王的立场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国王虽然还年轻,但他已成为一名热心的新教徒。

1552年,议会授权发行了《公祷书》的修订本,其中有微小的变化,此版本甚至沿用至今。第二年,该书共有四十二条信条,而伊丽莎白时代只有三十九条。改革者的高层认识到他们的权力其实来自国王,诺森伯兰公爵(沃里克)也同样认识到其权力来自于国王,因而采取了支持新教的立场。

不过,与此同时,公爵还必须和法国人签订一个不体面的和平协议:在限期未到之前将布伦归还给法国。英格兰的货币再次贬值,诺森伯兰公爵的应对方法是在1543年的旧标准上提高货币中的金银含量。但这个方法没有任何效果,因为旧的劣币还可以在市场上流通,结果就是劣币驱逐了良币。而新发行的好货币都被人们囤积起来了。商业状况也继续恶化,公爵也彻底失去人心。

已从伦敦塔释放出来的萨默塞特,曾一度据说还有机会重掌大权,但后来在其外甥、年轻国王的同意下被审判并被砍头。即便无用如诺森伯兰公爵,最终也成功支配国王的思想,但他的宗教政策却过于激进,他根本就不想和天主教妥协。国王的姐姐玛丽则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如果她继位的话,诺森伯兰公爵肯定会失去权力,甚至还可能丢掉性命。而现在,国王的病显然在迅速恶化,估计命不久矣。而诺森伯兰公爵的噩运也很快就要来了。

当时,只有一个大胆的计划能够挽回这种局势。亨利八世在遗嘱里规定,爱德华之后,由玛丽和伊丽莎白继位。诺森伯兰公爵尝试着利用爱德华的自负和对教会的恐惧让爱德华觉得,既然他父亲能够用遗嘱来安排继位,那作为国王的爱德华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呢?而且如果玛丽继承了王位的话,新教就会失势。

不过,他没有考虑到亨利的遗嘱是获得议会法令认可的,而爱德华的遗嘱可没有。诺森伯兰公爵建议由亨利八世的一个妹妹的孙女简·格蕾(Jane Grey)继位,她也是一个新教徒。诺森伯兰公爵甚至还通过让他儿子吉尔福德·达德利迎娶简来进一步保护自己。如他所愿,为了教会和国家的利益,爱德华立了遗嘱,但历尽千辛万苦才获得大法官的签署。大法官之所以不愿意签署,是因为他认为国王驳回议会法令的做法是违反宪法的。

其他法官也持同样观点。但他们最终还是签名了,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命令是国王下的,他们应该也能够得到国王的赦免。从支持国王的角度而言,这算不得是一件勇敢的事;但他们的强烈反对本身则显示了议会的强大——即使是在那些希望遵照国王的意思办事的大臣看来也是如此。

玛丽和伊丽莎白双双被剥夺继承权,理由是她们都被正式宣布是非法的,所以后来任何与此相违背的决定都是无效的。而简则毫无疑问是亨利七世的合法后代。

爱德华六世一去世,简·格蕾就在伦敦正式称王。但在游街巡礼的时候,整条大街却静寂得出奇,似乎充满不祥的预兆,甚至连一声欢呼都没有。有传言说令人憎恶的诺森伯兰公爵正在策划一些阴谋,不过大家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这个国家本已为玛丽的继位作好了准备。玛丽不是早已被亨利八世、他的枢密院和议会指定为爱德华六世之后的合法继承人了吗?在她弟弟统治期间,她低调,但不失高贵威严。尽管大家都知道她信奉天主教,但还是愿意接受她。简·格蕾是个十六岁的漂亮、孤僻、有教养的女孩,但之前几乎没有在公众视野中出现过,大家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谁。

不过,大家却知道一个女孩为王很危险,两个女人争夺王位那就更危险了;而比这个还危险的,就是诺森伯兰可能会控制其儿媳妇,把她当作傀儡女王。

在英格兰历史上,没有哪个小孩比她更可怜了,当然,她或许不算是小孩了:虽然当上了女王,却没有人为她欢呼。但人们的判断是对的。王位是不能被一个十六岁男孩的遗嘱改变的,也不可能被一个贵族违背人民意愿——体现在议会法令中——的密谋所攫取。全英格兰都不支持简。在她登基后没几天,玛丽就拉起了由三万人组成的大军。尽管诺森伯兰公爵试图抓住她,但徒劳无功,甚至诺森伯兰自己的军队都抛弃了他,其舰队也强迫其指挥官支持玛丽。于是,诺森伯兰公爵的整个密谋很快就支离破碎。

在九天内,玛丽登基。她对密谋策划者宽大仁慈:只有简·格蕾及其丈夫和少数几个人被囚禁。她也只是在其所有顾问都一致强烈的要求下,才处死诺森伯兰公爵及其两个同伴。

如果玛丽继续宽容、仁慈,连对最危险的私敌都吝于下杀手,那么她日后就不会叫那些宗教信仰上的异敌血流成河。她那短短五年的统治,被证明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由于这些事件如宗教迫害、婚姻、对法战争等都极其重要,我们还是需要一一述及。

血腥玛丽

玛丽具有都铎人的强大意志,甚至比她父亲更固执,但对事件可能性的判断却缺乏她父亲那样的老练。她对人民认识不足,也缺乏为未来英格兰的发展奠定基石的欲望。她还缺乏所谓的都铎专制这一优点。玛丽在很大程度上将自己继承王位归功于人民的善意,但她在临死前知道自己为人民所憎恶;渴求得到爱的她,忠贞不渝且牺牲良多,结果仍被丈夫抛弃;她的终极目标是推动她全身心敬奉的教会事业,但她毁得再无挽回余地。总体来说,与同时代的人相比,历史对她并不仁慈。还有另一件很讽刺的事情就是,对她的敌人,她比英格兰之前的统治者都表现得更仁慈,但她最后却因为其宗教迫害政策而被称为“血腥玛丽”。

英格兰人渴望和平、生活水平的恢复和商业发展。如果玛丽能够给予他们这些东西,或者只是让他们知道她在为此努力,她就很有可能重建亨利八世的宗教中途之家。她召开的第一次议会很容易就恢复了教堂礼拜中的弥撒,撤销了允许教士结婚的法令,但也断然拒绝承认罗马教皇,拒绝归还那些被没收的教会财产。玛丽知道,让英格兰教会再次顺从罗马是与英格兰民族的发展大趋势相冲突的,也会触犯新教徒内心最深处的情感;而归还教会财产将会为她带来更多敌人,即那些从之前的没收中获益的群体——包括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

就在她的第一次议会里,玛丽还尝试让议会同意其与一个外国人结婚:她想要嫁的人是西班牙的腓力。议会之所以不同意,不仅是因为他是英格兰人所痛恶的西班牙人,还因为他是一名天主教徒。玛丽比她想嫁的那个男人大十二岁,她相当宠爱他。而这个为刚从欧洲大陆和其他世俗的、宗教的权力中独立出来而感到自豪的民族,如今却要担心因为一个溺爱丈夫的妻子而使整个国家受缚于世界上最强大的天主教势力。不仅如此,玛丽还要求恢复迫害异端的旧法令。

玛丽的种种打算滋生的不满,促成了由简·格蕾的父亲萨福克公爵和托马斯·怀亚特(Thomas Wyatt)所领导的造反。虽然玛丽登基还不到一年,但她是由人民和议会扶上去的;而且,虽然她的计划让很多人感到忧虑,却还没到打内战或是推翻一个合法统治者的地步。这次造反最后彻底失败,萨福克和怀亚特被处决。萨福克并不是想让自己的女儿重返王座,他实际上是想让玛丽的妹妹伊丽莎白坐上王位。

计划好的婚姻、密谋和造反,这些都是亨利八世试图避免的危险,即让一个女人当国王,尤其是继承有争议的话,是多么危险。与密谋没有丝毫关系的伊丽莎白,尽管已经很明智地不与造反者扯上任何关系,但她还是被暂时关押在伦敦塔,不过不久就获准在有监视的情况下,可以去伍德斯托克,而后可以去哈特菲尔德。简·格蕾的问题就完全不一样了。上一次密谋的结果是她当上了女王,而她丈夫甚至也要求称王。如今她父亲又搞了一次密谋并造反。不过,简没有参与这次密谋,这次密谋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在伊丽莎白时代,伊丽莎白花了好几年才决定将一个更危险的人物判处死刑,那个人就是苏格兰的女王。而苏格兰女王反对伊丽莎白的密谋也是臭名昭著的。相比之下,玛丽对简的处置就显得不够仁慈了。尽管有一些历史学家帮玛丽开脱,但处决简及其丈夫,对于玛丽女王的仁慈、人道而言就是一个污点。在宗教迫害上,玛丽可说是受到宗教力量的强迫,而不是出于个人或是政治动机;可处死简夫妻,则是出于个人动机或政治动机了,因而是个污点。

下一次议会最终同意玛丽与腓力结婚,腓力也由此成为英格兰国王而不仅仅是女王的配偶。另一次议会更加顺从:它甚至同意英格兰教会应该再次从属于罗马教皇,同时也认为那些被没收的教会资产的新主人仍旧拥有那些资产。这明显是肮脏的妥协。

此外,女王、国王和议会的两个议院都跪倒在教皇使节、红衣主教珀尔(Pole)面前,供认他们的罪行——因为这个国家不承认罗马教皇的最高权力——并获得了宽恕。关于烧死异端的旧法再次被通过,这也为即将发生的事情作好了准备。虽然所有指责都指向女王,而女王也无疑是整个系列事件的最主要的推动者,不过,对女王和罗马教皇奴颜婢膝的议会也必须承担责任。其实,如果议会能够像关心财产那样关心国家——哪怕只是一点点,玛丽的统治极有可能会很不一样。

不久之后,宗教迫害开始了。胡珀(Hooper)大主教和其他人首先被烧死,而后是里德利(Ridley)大主教和拉蒂默(Latimer)大主教一起被烧死于剑桥。在这个恐怖的折磨中,拉蒂默不忘鼓励他的同伴。他说:“很舒服的。我们将为今日点上一根蜡烛,仁慈的上帝啊!在英格兰,我信仰的永远不会被扑灭。”再后来就是《公祷书》的作者克兰默。在高压之下,克兰默曾放弃信仰,但这也没能挽救他。因为之前放弃信仰而感到后悔的他,在被火烧时举起之前签署放弃声明的那只手直到烧尽。

宗教迫害总共持续了不到四年,共有三四百人因为他们的信仰而被处死。这个数字与当时欧洲大陆的很多国家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如同它自那以后一直留下的恐怖回忆一样,宗教迫害对当代英格兰的巨大影响已经成为英格兰人性格的标志了。英格兰的宗教迫害无情、冷酷,却从不嗜血,也不是报复性的。总体而言,与通过暴力来强加信念相比,它更喜欢妥协和理性的容忍。法国大革命和其他历史时段的恐怖,在英格兰的几乎所有时期看来都是不可想象的。玛丽的宗教迫害效果是相当明显的,不过它最终巩固的不是天主教而是新教。女王在死前也终于知道,她的手段不可能实现其目标。

她的婚姻也同样失败。丈夫腓力从不关心她,而只是为了获得英格兰的王位和帮助。在他父亲退位之后,他成了西班牙在欧洲、美洲,还有部分法国、意大利和整个荷兰的巨大属地的统治者,并拥有新大陆上多得不可思议的巨量黄金和白银资源。他这位妻子只关心他和天主教会,偶尔也会想要和他生个孩子;而他则将大部分精力放在欧洲大陆上。最终,他意识到她已经无法怀上孩子,而新教徒伊丽莎白将会继承王位。玛丽虽被丈夫抛弃,但并没有将英格兰拉入与法国——腓力在法国有领地——的战争,只是丢失了加莱。加莱已属于英格兰超过两个世纪,也是英格兰在欧洲大陆的最后立足点。丢失加莱,虽然刺伤了英格兰人的自尊,但对英格兰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民意几乎一边倒地反对玛丽。宗教迫害、与西班牙人的可恶婚姻、不成功的战争,不如意事实在是太多了。英格兰的商业甚至也衰败了,更为重要的是,强大的西班牙联盟宣称拥有海洋和新大陆,这实际上就限制了英格兰的水手和商人的活动。整个英格兰都渴望独立自主,渴望以符合英格兰人性格和民族特性的方式来解决宗教争端——尽管肯定会存在不同的观点——并渴望有一个机会来大展拳脚并实现扩张。在各方面,这个民族的力量都被禁锢起来了;而他们现在就在等玛丽女王去世,以便从这种束缚中解脱。受水肿折磨的玛丽最终于1558年11月逝世,教皇使节珀尔也于两天后随玛丽而去。之前说的种种束缚也随之消失了,伊丽莎白登基为女王,一个辉煌的时代由此开启。

第一时间更新《缔造大英帝国》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阅读整理学

外山滋比古

走出非洲

凯伦·布里克森

小报戏梦

罗伯特·奥伦·巴特勒

破解生死大数据

杰瑞米·史密斯

公园生活

吉田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