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牧师的书房很舒适,提供的茶点也极好,比格斯韦尔督察还是没有在牧师公馆多做停留。他对自己从彭德里尔和多德牧师处获知的大量当地情报感到满意,打算立即启程回格雷灵斯。在兴奋了一整晚之后,医生感到有些疲惫,他提议在回洛克豪斯的路上先送督察回家。但比格斯韦尔想独处一会儿,他认为散步可以振奋精神,便礼貌地拒绝了这一提议。于是二人在牧师公馆门口道了声“晚安”,便各自分别。

正如比格斯韦尔所说的那样,当天晚上能做的已经极其有限。凶器兴许就藏在房子附近的某个地方,或者至少会发现进一步的线索,但必须等到天亮才能展开彻底的搜查。而凶手,不管他是谁,在开过那致命一枪后,一定会躲起来避一阵风头。此人十有八九非常熟悉附近的城镇,所以尽管督察在离开格雷斯托克之前就已经通知过辖区内的警察要格外警惕所有的道路并记下可疑人士,但他对这个方向并未抱有太大的期望。这片海岸有些荒凉,道路纵横交错,稍远一点的内陆地带树木繁茂,人烟稀少。再者,到目前为止,他都无法将他们要找的那位男士或女士的外貌特征广而告之。那个穿绑腿的人或许与这桩案子有关联,必须展开相关的调查;但另一方面,这也可能只是一个巧合。当然,可惜之处就在于,如果这条线索让那人受到怀疑,但也总有一线可能,他能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车道旁。

那些脚印确实使他迷惑。他曾寄希望于通过对崖边小径的搜查找到一些确切的线索,一些能确定凶手身份的办法。当然,无论穆里昂夫人还是露丝·特雷加森都有可能行凶。这两人都不能摆脱嫌疑。两人都曾在深夜出现在崖边小径,显然都没有被人发现,而且两人都有机会向窗内的特雷加森开枪。这是接下来必须跟进的两条审讯线索。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些什么呢?特雷加森是被一个或几个人在屋外开枪打死的,其中一颗子弹似乎来自军用的左轮手枪,子弹穿过他的头颅,瞬间致命。到目前为止,没有证据表明他有什么具体的仇家;目前也不可能确定这桩命案的确切动机。另一方面,考虑到这件案子的性质,这很可能是有预谋的——毫无疑问,这是一桩有备而来的命案。罪犯一定知道,在那个特定的时间,特雷加森就在那个特定的房间里。因为窗帘拉着看不清里面,所以凶手可能以某种形式(比格斯韦尔记下了这一点)引起了特雷加森的注意,吸引他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朝外面的夜色张望,从而在房间明亮的灯光下,为凶手提供了一个清晰的目标。这件案子似乎排除了冲动杀人的可能性。当然,特雷加森也有可能的确正在观赏海面上的风暴,但从彭德里尔和牧师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倾向于排除这项推测。他是个墨守成规、作风严谨、缺乏想象力并且懒得欣赏自然景观和自然现象的人。根据现有的证据,特雷加森一直在安乐椅上看报纸。比格斯韦尔认为,要想让特雷加森从安乐椅上起身并走到窗边,需要的应该不仅仅是海面上的暴风雨而已。还得有某样东西将他吸引到窗前。到底是什么呢?

此时督察已经走到格雷灵斯粗粝的石墙正面前方那片砾石铺成的小空地上。但他没有进屋,而是向右一转,闪身钻进了黑漆漆的月桂丛,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经过破碎的石阶来到花园的北墙下。他走到墙边,翻过墙去并拧亮手电筒,仔细地查看起落地窗下的水泥窄条。青草从这里开始沿着一条斜坡延伸至与草坪平齐,从而形成了一个小平台。水泥还湿着,它光滑的表面在手电筒的斜光下,赫然照见了许多砾石!

督察满意地哼了一声,像一只勤劳啄食的老母鸡一样,手指这里一伸那里一伸,往手心里收集了几块小砾石子。他又从北边的小路返回车道上。用左手抓起一把地面的碎石子样,走到从大厅窗户泄出的灯光下,仔细比较了两种石子。他大吃一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两种石头居然对上了号!

为吸引特雷加森的注意而扔到窗户上的碎石子和屋子另一边的碎石是一样的!

他感到这很重要。

他轻轻敲了敲前门,被格劳奇让进大厅后接着走进了起居室。格里梅特,就是那位司机,正懒洋洋地坐在扶手椅里读报。他一看见督察便忙不迭站起来,摁灭抽了一半的香烟。比格斯韦尔把两堆碎石并排倒在桌子上。

“你怎么看,格劳奇?”

格劳奇探究了一阵。

“同样的砾石,长官——两堆一样。”

督察说明了自己是如何在窗下收集到右边那堆碎石子的。

“格劳奇,你觉得这事奇怪吗?我认为这两堆石子应该是一样的。附近的石子一般都有哪些种类?”

“碎的石灰岩、板岩和花岗岩。我基本也就只懂这么多了。”

“那么说,车道上铺的砾石是进口的咯?”

“是的,长官。”格劳奇大声回答,他开始明白这些问题的导向了,“也不是太久之前的事。大约三个月之前吧。我记得它们是从马路上的卡车上卸下来的。”

“据你所知,这地方没有别人用过同样的砾石吗,格劳奇?”

“没有,长官。除非出了我的辖区。在我看来,当地的石头是最便宜的——在我看来也是最好的——铺路石料!”

督察带着轻快的神情马上接着说道:“好得很。这下终于有方向了。我想我们可以说,不管是谁谋杀了特雷加森,他都是先从车道上抓了一把砾石扔向了窗户。”他稍有停顿,皱起眉头,然后接着说,“但令我困惑的是,为什么北边那条路上没有脚印。为了避免留下线索,那家伙一定是绕了一个大圈,格劳奇。这说明那人非常聪明。在我看来,这件案子整体设计都很聪明——完全是经过细密周全的考虑。”他拿起刚才谈话时放在一边的帽子,并朝门口走去。“好吧,格劳奇,今天晚上估计是没别的事可做了。在换班之前你最好待在这里。我明天一早就来。什么都不要碰。大家都不要离开这里。明白吗?我们得通报一下车道上的那名男子的外貌特征,并向报纸提供一些细节。这可能会让一些人站出来提供线索。现在最快也只能赶上正午版了。当然,还要有一场审讯。让我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周一,长官。”

“那就周三或周四吧。我们必须找到助产士还有今晚可能碰巧出现在房子附近的任何人。我明早第一件事得先去看望特雷加森小姐和考珀夫妇。你做得很好,格劳奇。晚安。”

“晚安,长官。”

警局的司机走上前来,跟着督察出门朝汽车走去。然而,就在他们正要走上车道时,月桂丛中传来了沙沙的响动。

“安静!”督察嘘了一声,把司机拉到石廊突出的墙边一棵矮枞树的阴影里,“别动,格里梅特。”

督察小心翼翼地用手拨开浓密的树叶,朝外窥探。

一个裹着厚大衣、毛皮领子高高竖起的身影迅速从灌木丛中闪出来,稍做犹豫,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嘎吱作响的砾石路,潜进了门廊。他们听见前门被钥匙打开了——钥匙与门锁之间发出最微弱的摩擦声——然后一停,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似乎在确认屋里没人听见。可就在大门即将悄无声息地合上前,比格斯韦尔督察从他藏身的地方跳将出来,把脚尖塞进正在合上的门缝里。

门后传出一声压抑的惊叫,门被猛地打开,比格斯韦尔督察发现自己对面站着一位瞠目结舌的年轻女士。

听到姑娘那声难以抑制的尖叫,格劳奇放下一直翻阅着的笔记,摇摇晃晃地走出起居室。

“天啊!”他叫道,“特雷加森小姐!”

这回轮到督察表示惊讶了。

“露丝·特雷加森!”

“没错,长官。我不知道……”

“好了,格劳奇。”他走进大厅关上门,“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特雷加森小姐,我是郡警察局格雷斯托克分局的比格斯韦尔督察。”

露丝低下头,但没有回话。这次突然的相遇似乎让她困惑且震惊。她的双眼因为之前刚哭过,还是红的。她东张西望,活像一只被困住的小动物。

督察挽住她的胳膊,格劳奇跟在后面,领着她走进餐厅。他指了指露丝在接受警员问询时坐过的那张安乐椅。

“现在,特雷加森小姐,”督察严厉地说,“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在警员明令要求今晚不能离开房子后,你仍然要出门呢?你应该明白,我一定会严肃看待你的行为的吧?”

露丝点头。

“我完全理解。”

“警员的命令你能明白吗?”

“能。”

“但你还是离开了家?”

“是的。”

“为什么?”

“我睡不着。我尝试过了。可今晚目睹的叔叔的惨状仍然浮现在我眼前。我试图将这幅画面驱出我的脑海,却做不到。然后我就开了灯。”

“什么时候?”

“大约十分钟以前。”

“那会儿你在客厅里,长官。”格劳奇插嘴说道。

督察潇洒地转过身来。

“没事,格劳奇——交给我来处理。”他重新转向那姑娘,“你开了灯——然后呢?”

“我感到不安。这房子我待不下去了。于是我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大衣,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关灯了吗?”

“关了。”

“然后呢?”

“我听到客厅里有说话的声音,得知警员接到命令不许任何人离开这间屋子,于是我蹑手蹑脚地穿过大厅,从侧门走了出去。”

“为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难道你听不懂吗?这房子我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我叔叔就躺在那里……”

露丝用双手捂住脸,一时说不下去了。一整晚,她所经历的一切使她担惊受怕又精疲力竭,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断了,开始抽泣起来。

督察静候,直到那姑娘恢复平静。

“然后呢?”他问,接着又用更温和的语调补充道,“很抱歉,我不得不问你这些问题——你能理解吧,小姐?”

露丝抬头,把头点了一点。她继续低声说:“出了门后我转到崖边小径上,想散会儿步。但不知为何——在那儿!——在月光下,恐惧又向我袭来。我不断看到有人躲在阴影里。我静立了好一会儿——不敢动弹——然后我绕到花园的尽头,想看看你们有没有离开起居室。”

“发现我们并没有,对吗?”

“是的。于是我沿着另一条小路往回走,穿过月桂丛,来到车道上。然后……”

“然后我们突然跳到了你面前,把你吓得半死,特雷加森小姐。”

“是的。”

督察严肃地说:“你认识到违抗警员的命令是非常错误的吗?”

“我现在认识到了。是的。是我犯傻了,可我太紧张了,就连现在也没有缓解。你不明白,督察!”

“我想我能理解。”督察平静地说,拉住姑娘的手,“现在我要你回房间去睡一会儿。”他笑了笑。“就当是让我放心,特雷加森小姐。”他把还在发抖的姑娘扶到房门口,“记住,”他最后说道,“这次不要再不听话了。能答应我吗?”

露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保证。”她说。

她的房门一关上,督察就转向格劳奇,耸了耸肩。格劳奇歪戴着帽子,用铅笔搔着头。

“难以置信,长官!”

“你可能是难以置信,格劳奇。”他压低了声音,“但我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说法。固然,她压力很大。但那个故事——有点单薄对吧——这已经是最客气的说法了!”

格劳奇仿佛预言家似的来了一句。

“在我看来,长官,这案子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复杂得多。”

比格斯韦尔督察点点头。他似乎正要说点什么,却又改变了主意,向格里梅特做了个手势,迈出门朝车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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