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比格斯韦尔督察回到屋里后却发现彭德里尔和牧师都正等在客厅里,尸体已经从里面搬走了。这两人都急切地想知道自从离开牧师公馆后是否有了新进展。督察带着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气耸耸肩,接着记下了医生给他的穆里昂夫人的地址。他还没有准备好表述自己对这个案件的看法。当手中握有更多的拼图碎片时,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这件事。

“顺便说一句,”督察和彭德里尔说完话以后,牧师说道,“您知道我向特雷加森小姐提出的建议了吧?医生正准备将她和她的行李送到牧师公馆去。我觉得这会让她更舒适一些。我希望这能有助于她在经历过这次可怕的不幸之后,对事物的看法恢复平常。我妹妹也会在那儿——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女人。对于没有母亲的女孩来说,这是一道坎儿。我认为,来自女性的同情安慰在遇到困难时能提供一种强有力的帮助。您同意吗,督察?”

督察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牧师的开场白他听得左耳进右耳出。他想,找到罗纳德·哈迪先生或许是不错的方法,看他怎么说自己和露丝·特雷加森的关系。他很讶异,这位年轻人居然没有露面,他现在一定已经听闻特雷加森的死讯了。

就在这时,露丝下了楼来,考珀提着行李跟在她身后,彭德里尔迎上前去,这三人出门走到车旁。督察不解地朝牧师瞥了一眼,后者还站在房间中央。

“哦,我留下来,督察。特雷加森小姐让我把她叔叔的文书过一遍,今天下午律师就会到了,以便会用到与之相关的文件。我有他办公桌的钥匙。”

“那我真是感激不尽,”督察急忙接过话头,“如果能仔细记下任何有助于我们弄明白特雷加森为何被害的信件就更好了。这将替我节省很多时间,省去许多麻烦。当然,这需要官方的一纸搜查令,而我现在还没有。不过放心,你给我看的任何东西,我们都会严格保密。”

牧师表示同意,立即在立于客厅角落里的那张不合时宜也不太实用的翻盖书桌前坐下,有条不紊地开始检索。

在门外的车道前,格里梅特和警员正在向督察报告今早不太成功的搜查工作。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协助破案的线索,而督察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结果,他吩咐格里梅特发动汽车,留下那位胖警员负责驻守格雷灵斯。就在汽车转过弯沿着车道上坡的当口,格劳奇闯进了他的眼帘,他正骑着自行车向下俯冲。督察举手示意,格劳奇未细想便猛地捏住刹车,车子惊险地打滑了一下,他赶紧从侧边跳下车。

“格劳奇,有必要耍杂技吗?”督察微笑着问道,“我布置给验尸官的活儿已经够多的了,你就别给人家添乱了。不管怎么说,把你的坐骑留在这儿上车吧。你带我们去湾舍,我想见一见穆里昂太太。”

就在汽车像一只海鸥在点缀着金雀花的田野上盘旋之时,督察安排格劳奇在湾舍下车,这样警员就可以往南边找舟船客栈的老板谈一谈。那天早晨,在督察启程前往博斯考恩之前,警察局长就已经与一名验尸官取得了联系,他同时还是格雷斯托克的一名律师。聆讯定于周四下午两点举行。根据预期,可能会有数名证人收到传票。比格斯韦尔认为当地旅馆的房间可能会比格雷灵斯来得更方便,交通也更便利。他的心里十分笃定,验尸官的结论必定是——谋杀,毫无疑问,而且从目前所搜集到的某些互相矛盾且令人困惑的证据来看——“凶手未知”。但通过仔细取证,他也十分乐观,一定能将凶手锁定到某个具体的人身上。

快到村子时,督察命令格里梅特放慢速度,仔细观察了一下周边的地形。当汽车开到连绵起伏的道路尽头,在至高处时,博斯考恩突然映入眼帘——一堆灰墙绿瓦的村舍簇拥在遍布岩石的海湾周围,外围则覆盖着一圈光滑耀眼的银色沙滩。从此处回望,格雷灵斯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座偏僻的小堡垒,矗立在宽阔的海岬边缘,由一条细窄的崖边小径与下方的海湾相连。

汽车开到了一个三岔路口——碎石路面径直通向洼地,一条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支路则导向左侧,看上去像是直接冲向了大海。格劳奇向前倾身。

“要不您就在这儿放我下车,长官,我过去和查理·福克斯敲定房间的事宜。您沿着这条路左转,湾舍就在您的右手边,拐角处不到100米的地方。”

“很好!你见到房东老板以后,格劳奇,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给格雷斯托克打个电话。他们等着安排验尸官呢。然后你就到湾舍来与我会合。”

格劳奇行了个礼,下车,拖着沉重的步伐朝村子走去。汽车则左转弯,沿着陡峭的下坡路向大海的方向驶去。

湾舍是一幢独栋的小房子,坐落在一个整洁的花园后方,远离大路,周围是几棵被大风刮得凌乱的野苹果树。景致生动优美,但没什么稀奇之处,这里的主人显然是一位整洁且注重实际的女人。

督察让格里梅特留在车里,自己下车走上那条不长的路,发现屋主既没装门铃也没装门环,于是便在那饱经风霜的门上礼貌地敲了几下。稍过片刻,屋里的脚步声近了,门打开,出现一位衣着整洁、目光炯炯有神的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头发略有灰白。看到门口站着一位穿制服的督察,她吓得后退一步。

“早上好,夫人。”督察边说边迅速地敬了个礼,“请问您是皮维特夫人——这间屋子的主人吗?”

“我是。”皮维特夫人一脸迷惑,“您找我?”

“只是想跟您打听一件小事。”督察安慰道,“我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那请进吧。”

督察跟在皮维特夫人身后穿过窄小的门厅,走进一间大得惊人的起居室,房间的陈设朴素但舒适,比格斯韦尔立刻意识到这一定是罗纳德·哈迪——那位小说家的房间。站在窗口可以俯瞰大西洋和博斯考恩湾的一部分景致,窗下有一张大写字台,铺满纸张以及各种书写用品。桌子上的一长排参考书、词典和其他名著被摆成了帆船状。另一扇小窗下的桌子上放着一个薄薄的银相框,里面是一幅露丝·特雷加森的半身像。

“现在,皮维特夫人。”督察说着,掏出了他的笔记本,“我这儿有几个问题,相信您能帮我找到答案。”

皮维特夫人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一定是关于可怜的特雷加森先生的。我也是一小时前才听说,长官。这让我难过极了——我与露丝小姐非常相熟。关于他昨晚在起居室里被人谋杀的事已经传遍了全村。据说是子弹穿过了头部。”

督察笑了。他深知消息在博斯考恩这样的小村庄会传得多快。毫无疑问,一定是送奶工和邮差从考珀夫妇那里打探到了犯罪事实。不过这并不重要。恰恰相反,因为它可能会让前一天晚上看到或听到任何异常情况的人前来主动提供信息。

“这一次他们说对了,皮维特夫人——我就是来调查这桩案子的,明白了吗?”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多少有些危险,皮维特夫人立刻满口答应,将尽己所能,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将罪犯绳之以法。她信誓旦旦地向督察保证,这样的事,至少据她所知,以前从未在博斯考恩发生过。

“现在,皮维特夫人,我想请你试着回忆一下昨晚特雷加森小姐前来登门时发生的一切。”皮维特夫人看上去吃了一惊。“没错,我知道她来过。”督察补充道,“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告诉我真相。关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好吧,长官。”皮维特夫人说,“露丝小姐昨天晚上来过,问哈迪先生在不在家。这位哈迪先生,或许我应该解释一下,是……”

“是的,我都知道。”督察插嘴到,“他是这里的房客。一位作家。特雷加森小姐是什么时候到的?”

“我恐怕说不太准。当时还不到9:00——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我看大约是8:50左右。”

“我明白了。请——继续,皮维特太太。”

“嗯,长官,我得说,在晚上那个时候看到露丝小姐,我是有点惊讶的——尤其是,你可能也还记得,当时正风雨交加。她一般不会在这个点儿来找哈迪先生的。而且她看起来像是病了,还挺严重,我想——她看上去好像正为了什么事而心烦意乱。当然,我没有提这茬,鉴于当时她浑身湿漉漉的,而且外面仍在下着倾盆大雨,我请她去哈迪先生的房间等一会儿。哈迪先生碰巧出门了。就在露丝小姐上门前一会儿,他开着车急匆匆地走了。”

“特雷加森小姐等了吗?”

“是的,她等了一会儿。我提议去厨房的灶前把她的湿雨衣烘干,可她说更情愿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就只在壁炉边烘了烘脚。”

“我想这个‘这儿’指的是哈迪先生的房间吧?”

“没错。这里就是他写作的地方。都是些不错的书,他们都这么说,虽然我自己不常读书——我的空余时间用来读读报就差不多了。”

“特雷加森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多久?”

“9:00刚过。我记得就在她说要走之前,钟刚敲了一下,她觉得哈迪可能是在男子俱乐部。所以我打开前门,答应替她转告,让哈迪先生知道她来过。”

“这么说,她一个人在这里待了……”督察仿佛自言自语道,“大约10分钟——也许还要更久一点。”他突然抬起头来。

“哈迪先生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皮维特太太?”

女人的态度立刻变了。她看起来不再信心满满,脸上露出了既焦虑又困惑的神情。

“就是这点!”她脱口而出,“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长官!哈迪先生昨晚没有回来!”

“什么意思?”督察言简意赅地问道。

“他没有回来,不仅如此,今天早上我把早茶给他端进去的时候发现他的床没有睡过。他也没来吃早饭!自从他昨晚大约8:45离开家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长官。我可以跟您直说,我很担心。他是一位精神紧张的青年,据说是在战争中得了炮弹休克症的缘故,我担心他会不会出事了!”

“我猜他当时没有留话说要去哪里吧?”皮维特夫人摇头。“他带了什么东西吗——我是说,有行李吗?”

“没有,长官。他只是在门厅里穿上大衣,说要出去。他似乎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解释上,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当时很担心他,长官,因为晚餐他一口都没动。特雷加森先生一走我就给他送进去了。”

“特雷加森!”督察脱口而出,“他昨天来过这儿吗?”

“他大约7:30的时候来见哈迪先生。我亲自给他开的门,可我根本没想到,几个小时后,这个可怜人就死在了自己的起居室里,头倒在一汪血泊之中。”

显然,考珀夫妇对格雷灵斯的凶案做了一个耸人听闻的广而告之。昨天的一系列事件和湾舍平平无奇的日常生活相比,实在是太突然了,让皮维特夫人印象深刻。督察提的几个问题唤起了她的回忆。

“是的——大约7:30,也可能是稍晚一点,特雷加森先生敲门问起哈迪先生。哈迪先生就坐在你看到的那张桌旁写作,长官。他不喜欢我在他工作的时候打扰他。但我知道他和露丝小姐是亲密无间的朋友,还以为特雷加森先生是来给他带她的口信的。于是我鼓起勇气,敲了他的门,问他要不要见一下特雷加森先生。哈迪先生似乎对他的到来感到很惊讶,但他让我请特雷加森先生进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听到的是低语声。我当时坐在厨房里,虽然哈迪先生的房门是关上的,可我还是无意间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如您所见,这房子并不大。后来,长官,我听到特雷加森先生抬高了嗓门,声音很尖,好像是在叱责哈迪先生。哈迪先生似乎不满特雷加森先生的语气,于是他也开始高声争论起来。他们争执得很激烈——事实上,告诉您也无妨,我听到露丝小姐的名字被提起了不止一次。她的叔叔似乎反对这个年轻人再和自己的侄女有任何瓜葛。过了一会儿特雷加森先生走出房间来到门厅里,看起来颇为气恼,脸色有些发红。当我要去替他开门时,他挥挥手让我走开。‘不用。’他说,‘不用你帮,我也知道怎么出去!’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当时说什么我都想不到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他直接从这扇门走向了死亡!可怜的人!太突然了,长官——就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但比格斯韦尔督察已经听得够多了。皮维特夫人给了他大量信息,现在他只想要静一静,从而去芜存菁。在离开湾舍之前,他还想弄清楚一件事。他绞尽脑汁,想找一个能够不让皮维特夫人察觉的聪明法子。突然灵光一现。他摘下自己的鸭舌帽,擦了擦额头,大声咳了一两下,接着故作随意地说自己提问问得口干舌燥,不知皮维特夫人能否赐杯茶之类的?他非常确定,皮维特夫人知道怎样为口渴的人沏一杯茶——浓酽、少奶、三块方糖。皮维特夫人对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要求感到受宠若惊,她的情绪立刻平静下来,恢复了正常,赶紧照着督察的要求沏茶去了。

比格斯韦尔估计自己只有3分钟的行动时间。皮维特夫人的脚步声在石头铺就的走廊上渐行渐远,他立刻快步走到书桌前,拉开了抽屉。在宽大的桌洞两侧各有两层,一共约有8个抽屉。第一层的都上锁了。他极为敏捷熟练地开始检查左边抽屉,翻开纸张,掀起文件,在各式各样的杂物中到处踅摸。一直翻查到右手边的第三个抽屉,他才找到了自己一直要找的东西。这完全是误打误撞,但歪打正着。藏在两堆蓝色练习本中间的是一个手枪皮套。搭扣是打开的,督察猜想,枪套曾经是用来装左轮手枪的——然而,现在枪套是空的!他一眼就看出来,枪是最近才被移走的,因为枪套和练习本上积聚的灰尘被一只手或手套掸乱了。

关上抽屉,他刚好抢在皮维特夫人端着茶进来之前回到了壁炉旁。督察不失礼貌地用最快的速度大口喝完,向她表示感谢,并提醒她可能会在周四的聆讯中被传唤作证。他说完便匆匆下楼,出门朝小汽车走去。

格劳奇正坐在格里梅特旁边的副驾驶座上等着他。一看到上司,他立马起身出车,敬了敬礼。

“我见过查理·福克斯了,长官。一切都没问题。那里后面有一个挺大的房间。他将在周四下午两点前把一切都准备妥当。我照您的吩咐,也给格雷斯托克打过了电话,长官。”

“很好!”

一想到接下来要传达的消息的重要性,格劳奇便带着情有可原的骄傲挺直了腰杆。

“这还不是全部,长官。我冒昧地问了福克斯几个问题。村里的每个人他几乎都认识,晚上的酒吧里永远不缺谈资。”

“然后呢,格劳奇?”

“长官,那个穿绑腿的家伙——我想我已经打听到他了。”

“你知道是谁吗?”

“非常接近了,长官!内德·索尔特,博斯考恩的害群之马,我听到医生这么称呼他。他以偷猎为生,曾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法庭受审。他在农场附近挖地洞作案时曾被我逮了一个正着。即便是表现最好的情况下,他也是个诡诈的顾客。之前的某天晚上,福克斯在酒吧里注意到了他的绑腿。有几个家伙在拿他的绑腿打趣,说他这是从一个睡着的看守人身上偷来的。事实也许是这样,但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长官。”

“怎么说?”

“您或许也知道,特雷加森曾经一直是当地的法官主席,不过他在几个月前辞职了。内德上次被带到地方法官面前时,特雷加森判了他3个月监禁,并且不允许以罚金代替。”

“这很可能是他活该。”比格斯韦尔督察评论道,他急切地想知道这一大堆废话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格劳奇表示同意。

“特雷加森先生又因为他们付不出租金而把他的妻子和3个孩子赶出了农屋,这对这个可怜的家伙而言似乎就有点严苛了。特雷加森是那栋屋子的主人,而内德被关押在格雷斯托克监狱里又无从赚钱。这个可怜的女人除了搬走别无他法。福克斯说,自从内德出来以后,长官,他就一直赌咒要报复特雷加森先生。而且他还酗酒,喝醉后就说一些他可能会后悔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他竟然去威胁……”

“正是。”格劳奇说,“查理说许多常去‘舟船’的客人都可以证实他的说法。”格劳奇精明地摇了摇头,“看起来他怀恨在心呢,长官。满怀仇恨。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的拙见。”

督察吹了一声口哨。他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了。露丝·特雷加森?罗纳德·哈迪?内德·索尔特?到底是哪个?他们都有嫌疑,都有犯罪动机。在特雷加森死前的几小时,他们都与他发生过争吵。这幅拼图谜团重重。督察刚为拼好了几块而感到满意,拼图就改变了形状,与《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无序局面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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