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罗纳德·哈迪深吸一口气说道,“让我来谈谈供述的第二部分——周一晚上7:30~8:45之间在湾舍都发生了些什么。督察,我知道你一定已经发现确实有事发生。我尽可能叙述得简明扼要。当时我正坐在书桌前,皮维特夫人——我毫不怀疑你已经认识她了——进来告诉我,特雷加森先生有话要跟我说。我感到分外诧异。他从来没有特地与我说话或者前来探望过我——事实上,正好相反!出于某种不可思议的原因,他始终怨恨我与他侄女之间的友谊。我从来没有收到过前往格雷灵斯的邀请,虽然我偶尔会去那里看望露丝,在确定不会遇到她叔叔的时候。因此他这番不请自来着实有点出人意料。然而,他在房间里待了还不到两分钟,我就知道是什么风把他吹来湾舍了。他是特雷加森小姐的使者。显然是她自己没有勇气来,便派他来传话,说她不想再见我了。一个理由都没给——你懂吗?就这么一句话。也没机会对她当面解释。当然,我有点无法隐藏自己的情绪,因为几个月来我一直深爱着露丝·特雷加森。特雷加森很快发现了我的沮丧,对他而言,这无疑是一个胜利的时刻。对于他侄女对我态度的突然转变,我要求他给一个说法。他拒绝做进一步的解释。很遗憾,我当时发脾气了。我发誓那一定是他从中作祟。他影响了他的侄女,这整件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特雷加森以同样的愤怒作了回应,我俩就吵了一架,但也只是普通的争吵。结果就是他啪的一声将一捆信摔在我桌上,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噔噔走出了房间。

“只剩下我呆呆地盯着那些信,浑身发抖,不知所措。这一切都太突然了。我陷入了纯粹绝望的黑暗之中。未来还剩什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所追求的一切似乎转瞬之间就灰飞烟灭了。我的作品,我的雄心——我的职业生涯还有什么好在乎的?一种奇怪的情绪攫住了我。我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不过请注意,我的大脑还是完全清醒的——但我的理智似乎瘫痪了。

“我开始有如行尸走肉般地机械行事。我先把那些信一封接一封地扔进火炉烧掉,然后整理了我的书桌,从我的信件中整理出露丝的所有信,也依次把它们销毁。做完了这些后,我在窗前坐了很久,双眼呆滞地看着窗外的风暴飘过大海缓缓逼近。我清楚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我对自己计划的合理性丝毫没有怀疑。这就像是一种无法回避的职责,一项必须执行的军令。

“我打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有一把旧的军用左轮手枪。我把枪从枪套里抽出来,放进口袋里。我恍惚记得皮维特夫人先前进来过,把我的晚餐放在了桌子上。我一口没动。

“离开小屋的时间我说不准。”

“第三部分。”督察截住他的话头道。

哈迪茫然地点点头,好像还没完全明白督察打断他的含义。

“我戴上帽子,穿好大衣,然后去了车库。”他接着说道,“将我的车开了出来。我原本的打算是,你看,把车开到沿海公路某个偏僻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结束我的生命。这是个疯狂而荒唐的想法,我承认。但它就这么产生了。”

“接着就发生了一件始料不及的事——考虑到我高度亢奋的情绪,这其实微不足道又荒谬。就在快到牧师公馆之前,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我的前胎爆了。我稍稍打滑了一下,不假思索地把车停在了路边,关闭了发动机。”

“爆胎!”督察惊呼,“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只有一声枪响!这个问题都快把我搞疯了,长官,看来一点儿没错。”

警司微微一笑。

“继续,哈迪先生。”

“嗯,这个小小的意外对我的想法产生了特殊的影响。我逐渐意识到自己原本打算做的是懦夫解决问题的办法。毕竟,我试着说服自己,如果我连让一颗子弹穿过大脑都不怕的话,那何不鼓足勇气来面对自己的不幸并放弃自杀的念头呢?那是否就意味着我太懦弱,连未来都不敢面对?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露丝变心难道就一点都不难过吗?我越细想,就越清楚地认识到,我的行动太欠考虑,对造成自己沮丧的来源没有进行恰当的思考。这,会不会是特雷加森耍的花招?那些信真是露丝给的吗?有没有可能是她叔叔从她书桌上偷来的,借此为自己的故事增加可信度?

“我一边在头脑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无意识地拆下坏了的轮胎换上备用胎。很快就换好了。手上的活儿做完之后,我也下定了决心。这桩小小的事故让我完全清醒过来。它给了我思考的时间。

“我从口袋里掏出左轮手枪,把它扔到了路边的沟里。我觉得这样做是在把诱惑抛在身后。我深吸一口气,感到既轻松又坚定,然后重新回到车里。

“当我把车重新发动起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本打算通宵开车,边走边制定计划。那会儿我还根本没有想到伦敦。我踩了一脚油门,急于逃离那被丢在沟里的左轮手枪。直到开过牧师公馆一段路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没开前灯。就在快开到教堂跟前的时候,有人冲我大喊了一声,还挥了挥手里的提灯。我猜是这件事让我反应过来自己有点不对劲。后来我打开前灯,经过托湾,沿着沿海公路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行驶。

“然后,不知怎的,彻底换个环境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彻底离开一阵子,在心里把事情都理顺。于是我在巴洛克角拐下了沿海公路,掉头穿过荒原回到了格雷斯托克。我估计自己应该刚好能赶上晚班的伦敦快车,于是在最后几分钟的时候赶到了格雷斯托克。我把车停在马斯顿街上的芬顿便捷车库,走上站台的时候火车刚好进站。

“督察,这就是我供述的全部内容。句句皆真。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说法,或许还能通过进一步的证据来证实它,并打消您的念头,不再认为我与可怜的特雷加森被谋杀有干系。”

发言一结束,罗纳德·哈迪便半合着眼睛靠在了椅背上。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自己的经历,再加上自从周一晚上朱利叶斯·特雷加森走进湾舍以后他所遭受的一切,显然已经使他筋疲力尽了。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就像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一样。

然而,督察的话使他的嘴角现出一丝虚浮的微笑,他那张憔悴而苍白的脸上面色微霁。

“你刚才告诉我的话,哈迪先生,非常有趣。我无须吊你的胃口。你的故事与我从不同证人那里收集到的证据完全吻合。你没有任何嫌疑,我唯一遗憾的就是,除了你个人的烦恼外,你本无须遭受任何额外的打扰。但你明白我们现在的处境吗?你要是案发之后立刻现身就好了,这样我们双方就都能省去一大堆的麻烦。”他倾身靠向桌子,“对了——我想这是你的财产吧?”

他拿出韦伯利。

“要不要我替你保管?”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哈迪摇了摇头。

“不——没关系,督察。你现在可以相信我了。一个人不会两次都犯同样的错误。至少我不会,我向你保证!”

他拿起左轮手枪,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后将它放进大衣口袋。在朱利叶斯·特雷加森之死这一悬而未决的谜案中,这把左轮手枪引起了多么巨大的震动与困惑,他所知甚少。

“您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督察?还是说我可以走了?”

“你是完全自由的,哈迪先生。我想知道你打算去哪儿,以防稍后需要联系你。我猜你是要回湾舍去吧?”

“是的——我的打算是一旦洗脱嫌疑就回那里去。我的小说得最后修改一遍然后交给出版商了。等着一切完成后……我就说不准了。我很可能会回伦敦一直住下去。”

督察清了清嗓子,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开腔说道:

“要是换作我的话,我会认为特雷加森先生在周一晚上说的话没有什么可信度,哈迪先生。”他想起如果穆里昂太太关于手枪的说法是正确的话,那露丝·特雷加森对罗纳德·哈迪的命运并非漠不关心,“目前我只能说这么多。”

“那么,露丝——露丝·特雷加森小姐呢?”哈迪急切地问道,“你会把这一切都告诉她的,对吗?督察?”

督察应允。哈迪随后与警司握了握手,在谢过比格斯韦尔做出承诺以后,由一位在场的警员陪同着离开了房间——洗脱了所有嫌疑,同时督察对露丝·特雷加森的态度的含蓄暗示使他充满了活力。

“怎么说?”当屋里只剩下警司和比格斯韦尔的时候,警司问道,“我们现在到哪一步了?”

督察耸了耸肩。

“哈迪至少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故事中的每个细节都与已掌握的证据相符。特雷加森的到访,争吵,爆胎,沟里的左轮手枪,提灯的人,甚至包括他开车没开前灯,他的叙述中一点都没少。我是唯一一个掌握所有事实的人,所以不可能会有人在他今早走进这里之前给他通风报信。这是肯定的。”

“那个姑娘呢?”

“这个嘛,长官,我的想法是,只要得知哈迪是清白的,她应该就会吐露真相了。我这就回博斯考恩,到牧师公馆去。我想和那个姑娘谈谈,就现在。她一直有所隐瞒,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

5分钟后,督察沿着连接格雷斯托克与海岸线的那条熟悉的沼地公路疾驰而去。

哈迪的供述彻底推翻了他先前的理论。他不悦地叹了口气,意识到这意味着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既然哈迪是无辜的,那么露丝·特雷加森很可能只是一个妄信了误会的受害者,而非谋杀她叔叔的同谋。那么还有什么可做的呢?牧师的理论?看起来确实是这样。多德牧师的试验结果似乎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能说明问题。关于栏架的理论在确定哈迪是无辜的之后就不攻自破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可以肯定,特雷加森不是被从墙上射过来的子弹击毙的。那么,如何解释这3颗子弹的飞行路线如此之高的事实呢?那就只剩下一个假设。牧师是正确的。特雷加森是被人从海上射杀的。

督察仍在努力制定新的调查路线,却突然发现汽车已经驶离了沿海公路。一瞬后,汽车停在了牧师公馆的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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