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喜烧是散发着浪人气息的料理。有说法认为,寿喜烧的名字来源于过去人们用农具中的铁锹[1]当作锅。这样的说法洋溢着野趣,加重了浪人的气息。

用热气腾腾的、甜辣味的肉蘸着冰凉的生鸡蛋吃,那份温度与口感都让人欲罢不能。将没有充分混合的蛋清哧溜哧溜地吸入口中,也是一大乐趣。寿喜烧搭配的生鸡蛋真是绝顶美味。

生鸡蛋的代表性吃法是生鸡蛋拌饭,这点我心里很清楚,那毫无疑问是美味,但寿喜烧的生鸡蛋也同样好吃。如果没有生鸡蛋,我就不会吃寿喜烧。而且每次吃寿喜烧,我都一定要用两个生鸡蛋。要是不能再来一个,我的寿喜烧就会在那一瞬间被毫不留情地终结。

被生鸡蛋包裹的肉总有种谦逊的感觉,威风已然不在,但牛肉特有的美味和咀嚼时充沛的肉汁并不会有所减损。肉这种东西,是能够唤醒人类的动物本能的食物。这种野性的现实被名为生鸡蛋的另一种野生物体中和,实在美妙绝伦。

然后再看看配角的真容,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温柔和缓。

寿喜烧里的魔芋丝也非常好吃,和关东煮中的完全不同,上面挂着肉汁,稍微透着酱油味,和生鸡蛋十分相配。纤细弯曲的魔芋丝和黏稠的鸡蛋混在一起,口感异常舒服。

豆腐是展现日式纤细的极致,但只有在寿喜烧中,烤豆腐的坚韧和粗犷是必需的。嫩豆腐太软,完全没办法撑起这样的场面。这也许是因为寿喜烧算是一种非常粗野的料理吧。粗野,虽然还不到野蛮的地步。

我非常喜欢豆腐,但是在寿喜烧中,豆腐并不是那么重要的配菜。用余光一瞥,说一句“有烤豆腐吗,好”,豆腐就是这样的角色。我确实是在耍威风,但这里的“好”语气并不轻,而是信任的话语。平时不怎么说出口,但还是希望它就在那里。万一发生意外,如果烤豆腐在那里,我就会很有底气,豆腐上的焦痕看起来十分可靠。你能为我守在这里,烤豆腐,你就是寿喜烧的看守人。

然后是茼蒿。我记得自己第一次吃茼蒿,就是在吃寿喜烧的时候。那时我还是个孩子,觉得茼蒿又苦又有青草味,但又觉得那肯定是大人的味道,大人会觉得好吃。后来我不知不觉成了大人,茼蒿成了我的大爱,在寿喜烧中不可或缺。如果没有,我就会变得满心郁闷。

茼蒿承担了寿喜烧的色与香。绿色在寿喜烧的锅中风景里格外重要,如果没有那份绿,整个锅就会变成老掉牙的颜色。而它强烈的香味不输给肉,又能衬托出肉的美味,再加上出色的口感,真是才貌兼备的好女人。

啊,写着写着,我都想吃饭了。

大葱也不错。一定要是斜切的白色长葱。只有在这种时候,青葱、小葱和胡葱都不行,在肉汁中渐渐变软的白葱才好吃。

火锅里的葱很容易变黏,而烤肉中的葱外表很快就会变得焦黑,里面却还未断生,辛辣呛人,很多人都敬而远之。与此相对,寿喜烧里的葱正处于中间的状态,虽然也有黏糊糊的、啪嗒一下掉下来的时候,但依旧保留着些许爽脆的口感,又已经开始变软,带着肉的香味,简直恰到好处。

对我来说,配菜有这些就够了。其他的,比如白菜,没有也无所谓。香菇也没有必要。如果要放,还是金针菇更好。

有时也会放切成薄片的笋,口感格外舒服。看到笋在锅里,我就会不由得惊叹。笋是配菜中最貌美的一个,不过也因此有些装腔作势,还是不要为好。

面筋有时也会出现。我知道面筋里面饱含汤汁,十分美味,但口感太过飘忽不定:说你呢,别拖拖拉拉的,给我干脆点!今天你就回去吧,不需要你了!

写了这么多,我变得无论如何都想要吃顿寿喜烧,便在刚才去了一趟许久未去的寿喜烧专营店。我邀请了最近对我多有关照的两位年轻女士,三人一起去了那里。

太好吃了!

我们先点了三人份,因为太好吃,又追加了三人份的肉和蔬菜,结果肚子比预想中饱得要快,最终没能吃完。与其说这是浪费,不如说是很不像样。

身为堂堂男子汉,我万分不甘。正因为非常美味,这份不甘又增加了几分。明明从早上起,我就有吃寿喜烧的打算,而且中午也只吃了一碗油炸豆腐荞麦面。女士剩下无所谓,但男人不行。如果是浪人,恐怕把肚子剖开也要全部吃光。我可真是个懦弱的人。

于是我和女服务员商量,对方问我是否可以先把剩下的食材煮熟放进容器,和米饭一起做成寿喜烧便当带回家。我一惊,还有这样的办法吗?

我把寿喜烧便当送给了一个朋友,他在我工作地附近的一家音乐工作室工作。前一天他刚丢了钱包,里面放着他的全部财产。寿喜烧便当让他格外兴奋,真是太好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懊恼不已。我为什么没能吃完寿喜烧?从结果上来看是可喜可贺的,但回到家后,我仍然嘀嘀咕咕地继续思考。这么不像样的寿喜烧,我怎么也接受不了。

最后,躺在被窝里,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一切都是女服务员的错。最初她为我们煮的时候还不错,后来每次查看情况时,她也都会放些肉或蔬菜,再撒上糖,加上汤,还要调整火力大小,但这种忙忙碌碌打乱了我的用餐节奏。她放入肉和蔬菜的速度远远快过我消化的速度,于是饱腹感来得比预想中早了许多。最初她做准备时,要是我能干脆地说一句“接下来我们自己来”就好了。

最开始狼吞虎咽,然后稍微减慢速度,在谈笑中一点点品尝,寿喜烧果然还是要这样吃,虽然这种吃法会让男人看起来有些软弱。炖煮过头变成茶色的魔芋丝蘸着鸡蛋实在美味,而这次并没有呈现出茶色的状态。

肉也一样,煮过头了就会更显绝妙。所以我时常会把肉藏在大家都看不见的地方长时间炖煮,比如放在锅边的魔芋丝或茼蒿下方,聊天时也能时刻监视。一旦出现要暴露的迹象,我就会慌忙装作要夹别的东西的样子,伸出筷子保护我的肉,若无其事地把它移到别的隐蔽处。煮过头的肉就这样在暗中成熟,当我默默夹起来,蘸着鸡蛋放进嘴里时,那份不可言说的欣喜便会涌上心头。充分入味的肉与其说是肉质紧实,不如说是已经变硬,但这才是我的绝妙美味。这就是一边说着笑话,一边佯装不知做出的煮过头的肉。

就这样,我在角力中失败了,没有完成自己的寿喜烧。我的寿喜烧不应该交由女服务员全权处理。

不过,邀请两位年轻女士去吃寿喜烧,这也许就是个错误。如果浪人看见,恐怕会嫌弃地皱起眉头。真是无地自容。

就让我们四五个汉子围在锅旁,一边用茶碗大口喝酒,一边尽情地挥洒男人的臭汗与野蛮,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威风凛凛的寿喜烧吧。

* * *

[1]在日语中,“寿喜烧”读作sukiyaki,“铁锹”读作suki。

第一时间更新《浪客美食家》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一日之计

斯帕

高级零工

村上敦伺

走出非洲

凯伦·布里克森

帕洛玛别墅的秘密

约翰·布德

每天最重要的2小时

乔西·戴维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