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谜团

它们会吃喝拉撒,会睡觉打鼾,会出汗,会发抖,有性欲时会交配,它们的生与死都混乱不堪。这就是动物,人类也是动物!然而上天赐予了人类理性。理性使人类与众不同,并凌驾于其他生物之上——一般来说,西方哲学家如是宣称。

人类视兽性为耻辱和丑闻,这至少应包含在人类诉诸理性的过程之中,这种诉诸理性的能力使人类变得博学而明智。这种机能是理性而非语言,因为其他动物似乎也有某种形式的语言;这种机能更非灵魂,因为“灵魂”这种说法太神秘了。上天赐予人类理性之后,人类虽仍为动物,但已非野兽。

理性:有缺陷的超能力?

达尔文(Darwin)发现,人类这一物种共有的任何特性都并非上天的恩赐,而是生物进化的结果。理性这种特性必然经历了进化过程。要不然呢?自然选择不是孕育出了许多惊人的机制吗?

以视觉为例。大部分动物物种都获益于视觉这一惊人的生物适应特性。视觉把专用的外部器官(眼睛)与大脑的特定部分相连接,让动物可以从视网膜刺激模式中提取出有关远处物体的特性、位置及运动状况的精准信息。这项任务极其复杂,无论怎样都比理性复杂得多。人工智能领域的研究员在视觉及推理的建模、施行上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尽管如此,机器视觉仍处于起步阶段,远不及人类视觉。另外,许多计算机推理模型都宣称自身性能要比人类理性更为优越(过于乐观了)。因此,若视觉可以进化,那么理性也可以。

有人认为,优于视觉的理性是一项多用途的机能。它将人类认知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没有理性,动物认知就会受到本能的束缚,知识与行为都会受到极大的限制。认知一旦得到理性的加持,就可以让人加深对各个领域的了解,并根据新奇又富有雄心的目标来调整自身行动,这大概就是一般的说法。但是,等一等,如果理性是这样一种超能力,那它为何与视觉不同,有且仅有人类才得以进化这一特性呢?

的确,某些显著的适应特性实属罕见。只有少数物种,如蝙蝠,拥有发展完备的回声定位系统。蝙蝠发出超声波后,其周围环境会给出回声,蝙蝠便是利用回声来识别并定位障碍物或移动猎物的。其他大多数动物都不会做类似的事情。

视觉与回声定位能力有诸多共同特性。狭隘的辐射范围(视觉中的光线、回声定位能力中的超声波都是如此)能提供诸多信息,这些信息与丰富多样的认知、实践目标相关。可为何视觉如此常见,而回声定位能力如此罕见呢?这是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视觉更有效。只有在不可见或视觉严重受损的生态位中,回声定位能力才具有适应性——像蝙蝠那样住在洞穴中并在夜间猎食就是很好的例子。

理性如此罕见(可以说为单一物种独有),是因为其适应性只体现在人类所在的这一十分特殊的生态位中吗?这一有趣的可能性值得探讨。然而,这与标准的推理方式格格不入。标准的推理方式认为,不论理性的运作环境如何、目的是什么,理性终究会提高人类的认知水平。要了解为何只有少数物种具备回声定位的能力很简单,但要了解为何只有人类拥有理性则更有挑战性。

以轮子为例。动物并没有轮子,为何没有呢?[1]毕竟建造装有轮子的车辆要比建造有腿或有翅膀的动物容易多了(正如形成推理模型似乎比形成视觉模型要容易得多)。然而,人工轮子是分开制造的,之后才装到车辆上去,而生物轮子则必须在其原位生长。既然身体上这个能自由转动的部分通过神经及血管与身体其他部分相连,它又怎能在联系如此紧密的情况下单独发挥作用呢?切实可行的生物学解决方案构思起来没那么容易,这还只是一部分问题。

一个复杂的生物适应特性要进化,必须经历一系列进化步骤,从初步的预兆到发展完备的机制,这一过程中的每一次改变都是自然选择所青睐的(至少没有被淘汰)。举例来说,昆虫、软体动物或哺乳动物的复杂视觉系统,起初只是感光细胞,而后经历了漫长的改变之旅,其中每一次改变都是具有适应性的,至少是温和而平静的,最终才进化成今天的模样。若是假定动物有可能从没有轮子进化到有轮子,那么其间必然经历了一系列类似的适应性步骤,但这些步骤发生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所以可断定其从未发生过。

这样看来,给动物认知附以理性的加持或许就像给动物运动附以轮子的帮助一样,都是极其不可能的进化结果。理性如此罕见,或许是因为其必须历经一系列可能性很小的步骤才能进化,且因为其只在进化史上发生过一次,离现在还很近,所以目前只有我们这一个幸运的物种从中获益。

理性逐步进化的一系列步骤仍然是个谜。与把超人或蜘蛛侠的超能力融入原本普通的人类特性相比,把理性融入人类更普通的认知能力似乎更难。当然,可能有人会说,理性是一种移植物、一组附加组件、一套文化装置(古希腊就有人认为理性是一种发明创造),而不是一种生物适应特性。但本身并不具备理性这种超能力的物种,怎么可能去发明理性呢?虽然理性显然受益于各种文化成就,但人类这一物种制造、评估并运用理性的能力迫切需要进化角度的解释。唉,可能解释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失望而已。

让这一问题更糟糕的是:挥手本身似乎指向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对照之举便是设想生物轮子冲破万难在一个动物物种中得到进化。我们并不知道这种进化是如何发生的。不过,若这些轮子能让动物在自然环境中高效运动,我们就能知道它们为何会进化至今了,换句话说,就能够知道其功能了。我们或许会想,动物轮子与所有的生物器官一样会有弱点,其功能会偶尔失灵。但我们不会认为这种运动系统存在系统性缺陷,进而让其功能发挥得不尽如人意——举例来说,若两侧的轮子大小不一,动物就很难朝着既定方向前进。有的生物机制被认为是“不适应的适应特性”,很可能只是因为表述有误。理性的标准表述便是如此。

心理学家声称已经证明人类理性是有缺陷的。有人认为理性的工作做得很糟糕,这一观点已成了老生常谈。心理学家及哲学家通过反复的实验确定,人类会在推理中犯极其严重的错误。而这并不仅因为人类不善于推理,还因为他们存有系统性偏见。理性之轮失去了平衡。

除了这一陈词滥调,论战也已爆发。既然理性存在缺陷,那么缺陷究竟有多严重呢?推理中的成功与失败该如何衡量呢?负责的机制是什么呢?尽管论战各方的分歧通常很尖锐,但也没人去质疑基本的教条。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推理的任务就是帮助个体获取更多的知识,做出更好的决策。

你如果接受这个教条,就会感到迷惑不解——理性竟会有失公允、不合逻辑。自相矛盾的是,推理竟然常常让人难以统一意见,反而让人加深分歧。那起初为何要接受这个教条呢?好吧……可能是因为惯例的包袱太重了。你或许会问推理还有什么功能。

人们一般认为理性具有双重谜团。理性并不是一项普通的心理机制,而是进化(过去是上帝)赋予人类的认知超能力。仿佛这一点还不够神秘,超能力竟然是有缺陷的。理性渐渐把人引入歧途。理性是有缺陷的超能力吗?这是真的吗?

我们的目标就是解开这个双重谜团。我们会证明理性是如何与个人心智、社会互动及人类进化相适应的。因此,我们向传统观念发起了挑战,拒绝接受教条,重新思考理性的机制与功能。

我们将去往何方

2 000多年来,哲学家一直致力于研究理性,其间,有50多年用于对推理开展集中性实验研究。自古以来不乏最伟大的思想家为这项研究披荆斩棘。如果不是因为哲学与心理学传统在内部一直存在激烈的竞争,那么判定这类想法大多数都走上了错误的轨道,是毫无根据的。

在指引人们获取真理知识、做出明智决定的路途上,理性发挥了多大的作用呢?人类又有多善于利用理性呢?对于这些古老的辩论,我们不想多加赘述以至于令人费解,大概最近在心理学家的参与之下,这些古老的辩论已升级到“理性战争”的地步了。但是,我们会在本书第一部分“撼动教条”中,挑选出一些矛盾和冲突,这些矛盾和冲突能够揭露的就是标准推理理论存在的问题有多严重,相应的解决方案又有多不足。我们会指出,参与这些激烈辩论的各方已经成功地削弱了彼此的力量,以至于最佳方案大概就变成,从辩论场地收集任何可能仍有作用的东西,然后携其去更广阔的天地间开始新的冒险。

总之,比起证明摇摇欲坠的想法是错误的,我们更感兴趣的是,对理性形成新的、可以解开双重谜团的科学性认识。本书将证明,理性远非奇怪的认知附加组件,也非某些不太可能的进化恰巧赋予人类的超能力,而十分自然地与人类其他认知能力相适应,尽管有明显证据表明两者之间的适应并不自然,理性还是很好地适应了自己真正的功能。

要了解理性如何进化、如何运作,要注意的不仅是什么使理性如此特别,还要注意理性是如何与其他心理能力相互适应的,以及与之有多少共同点。进行推论时会用到许多机制,理性只是其中一个。在第二部分“理解推论”中,我们把理性与其他推论机制联系起来考虑,见图0.1。

图0.1 理性是如何被嵌入好几个推论类别下的

动物一直都在进行推论:它们利用已知事物来推断未知事物,如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并采取相应的行动。动物也把此举应用到了某些一般性推论能力中吗?当然没有。但是,动物用到了许多不同的推论机制,每种机制都处理截然不同的问题,如吃什么,与谁交配,何时攻击,何时逃跑,等等。

人类与其他动物相似,不仅拥有一种通用性推论能力,还能运用其他各种专门性的推理机制。然而,对人类而言,其中许多机制并非本能,而是孩童在成长过程中通过与他人互动习得的。尽管如此,这类习得性机制大多数都有本能性的基础。举例来说,不论是说沃洛夫语(Wolof)、英语,还是说塔加洛语(Tagalog),人们都并非天生就会,然而,对说话声音加以特别的留意、习得并遵循某一群落的语言需要的就是本能性的基础。

众所周知,其他动物都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表现出自身的推论能力的。人类同样也会无意识地表现出多种推论能力,学习母语就是一个例子。不过,也有许多推论是人类在某种程度上的有意识之举。接下来,我们会讨论直觉。当你有了某种直觉——举例来说,你凭直觉知道好友莫莉(Molly)现在很沮丧,尽管他并没有这么说,甚至可能否认这一点,但这个直觉还是突然出现并完全成形。不过,与此同时,你认为这种直觉是身体内部自发形成的,是思维内部得出的结论。直觉就如同思想铸成的巨大冰山:或许我们能看到的就只有冰山之尖,但我们知道,冰尖之下还有无尽神秘亟待探索。

许多观点都是关于思维的,如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的著作《思考,快与慢》(Thinking, Fast and Slow)[2],这类思索围绕直觉与推理之间的差异展开,仿佛二者是迥然不同的推论形式。我们的观点恰恰相反,我们坚持认为,推理本身就是一种直觉推论。

其实,在一般性直觉与特殊性推理之间存在中间范畴。人类不仅能表现环境中的事物及事件,还能对自身表征进行表现。我们不仅能产生对他人所思所想的直觉,还能产生对抽象观念的直觉。这些由表征而产生的直觉对我们互相理解沟通、分享观点与价值观有重要的作用。本书会证明,理性是对一种表征(即理由)进行直觉性推论的机制。

在第三部分“反思理性”中,在某些重要的方面,我们选择了与主流相悖的方式,即摒弃了将理性与直觉进行对比的标准化方式。我们把理性(reason,作为心理机能)研究与理由(reasons,作为正当理由)研究归为相同的话题。然而,在哲学及心理学上,二者被视为截然不同的领域。

尽管人们一般把理性当作可以让个体思考得更周全、更高效的方式,然而我们却认为个体主要是在与他人的互动中运用理性。我们拿出理由是为了在他人面前为自身观点及行动辩护,同时也是为了作为说服他人的论据,来让他人按自己的想法进行思考、做出行动。我们运用理性也不是为了对自身看法进行评估,而是为了对他人所给的理由进行评估,他人会运用这些理由来为自己的观念辩护,进而说服我们。

尽管人们一般认为理性是逻辑应用,或者至少是某种规则系统,可以用来拓展知识、改善决策,然而我们却认为理性更擅于投机取巧、博采众长,还不会受到正规范式的束缚。我们认为,逻辑在推理中的主要作用很可能是修辞,因为逻辑能够对直觉性论据进行简化、系统化,从而突出强调直觉性论据的说服力。

那么,理性为何会进化?除了其他更普通的推论形式所提供的,理性还提供了哪些仅对人类具有特殊价值的东西呢?为了做出回答,让我们从更广泛的视角来看这个问题。

我们认为,理性具有两项主要功能:一是拿出为自身辩护的理由,二是拿出说服他人的论据。这两项功能密切相关,用到的理由或论据属于同一类型。

为何要费力解释并为自身辩护呢?人与其他动物的不同之处不仅表现在人拥有发展得更为良好的认知能力,关键还在于人知道去合作,会把握尺度。人类不仅跟亲属合作,也跟陌生人合作;不仅在迫在眉睫的时候合作,还在追求长远目标时合作;不仅有物种特有的联合行动形式,还会共同建立新的合作形式。人类这样的合作会催生出其特有的协调及信任问题。

理性的第一项功能就是促成人类丰富多样的合作形式。人类会举出理由来解释自己、证明自己,达到为自己辩护的目的,也会指出自己眼中能够佐证自身观点、证明自身行为的事物。他们这样做就能够让他人知道自己所能做到的程度,并婉转表达自己希望从他人那里得到的东西。在决定相信谁并实现协作的过程中,对他人的理由进行评估显得意义重大。

人类与其他动物的区别还在于,人类与他人分享的信息更为丰富、更为广阔,也在更大程度上依赖于这种沟通和交流。为了成为富有竞争力的成年人,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向别人学习很多东西。我们的技能及常识与其说是个人经验,不如说是社会经验。在大多数日常活动中(家庭生活、工作、爱情或休闲娱乐),我们十分依赖学来的东西。我们从沟通交流中获取这些不可或缺的巨大利益,与此同时,我们也失去了对大量错误信息的抵抗能力。在听取他人意见时,我们想要的是诚实无欺的信息。在与他人交谈时,我们却又经常根据自身兴趣来误导他人,虽不一定直接撒谎,但至少会歪曲、删减或夸大事实,从而更有力地影响他人的看法及行为。

因此,在听取他人意见时,我们应该明智地信任对方,有时也有所怀疑。在与他人交谈时,我们经常需要克服对方情有可原的信任缺失。当对方不值得信任的时候我们才表示怀疑,这可能是最理想的状况了。不过,我们通常会出于谨慎而保留信任,并非因为知道对方不值得信任,而是因为不确定是否应该信任对方。这种沉默或许是明智的——谨言慎行不吃亏,轻率莽撞必后悔——尽管如此,我们还是错过了有价值的信息。无论是对说话者而言,还是对倾听者而言,沟通都是有益的,但我们常因缺乏自信而闪烁其词。

我们认为,即便沟通者在其听众眼中缺乏足够的可信度,不能被不加深究地信任,理性的第二项功能(通过推理与论证加以实现的功能)也能确保有效沟通。沟通者运用理性拿出作为论据的理由来说服谨慎的受众。同样,谨慎的受众也能运用理性来评估这些理由,并接受合理的论据,否决不合理的论据。

我们先前主要研究理性的这项论证功能,并形成了“论证推理理论”。[3]我们在本书中拓宽了视野,既分析了理性的论证功能,又分析了理性的辩护功能,并形成了应对这些机制及理性的两项功能的互动方式。

在第四部分“理性有所为、有所不为”中,我们对理性的作为进行了回顾。在这一部分,我们展示了互动论视角是如何帮助解释理性为何有此作为的,并再次讨论了理性的某些已被人接受却明显说不通的弊端,例如证实偏见(the cofirmation bias)。同时,我们对理性的某些被人忽略的优点进行关注。

进行回顾是因为看到了人类理性存在偏见而又很懒惰。“存在偏见”是因为理性一边倒地找寻支撑推理者观点的正当理由及论据,“懒惰”则是因为理性几乎不去评测自己找到的“正当”理由及论据到底是否“正当”。举例来说,设想有个人喜欢去沙滩度假,在选择下次度假地点的时候,此人自然而然会选阳光明媚的傍海之地,并为此搜寻理由,甚至将那些明显站不住脚的理由也收入囊中(例如,去那个地方的航班正在打折,虽然实际上去往其他许多地方的航班也有同样的折扣)。

人们单独运用理性会产生两种典型结果。若推理者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那么他想到的所有理由都是为了支撑这一决定。这样的话,他就不太可能会改变主意,甚至可能变得过分自信,进而更加偏执。但有时,推理者一开始并不会打定主意,或持有互相抵触的观点。在这种情况下,理性会驱使推理者做出碰巧更易自证的决定,虽然这有时并非最佳选择。设想推理者要在拜访“可怕”的姻亲(尤指公婆或岳父母)与去海滩度假的先后顺序上做决定,先度假后拜访姻亲辩护起来更容易些。理性会驱使推理者做出看起来明智的决定,即选择那个更容易找到理由来自证的选项。然而,如果他一开始就去看望姻亲,而不是想到若要去拜访姻亲就没了去海滩度假的兴致,那他度假归来时可能心情会更好一点——总的来说是更好的选择,却需要付出难以自证的额外代价。

大多数心理学家都意识到,人们的理性有偏见且懒惰,所以常常无法纠正错误的直觉,有时还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但大多数心理学家坚持认为,理性的主要功能是提高个人认知——一项它执行得非常糟糕的任务。另外,互动论视角第一次为理性常遭谴责的偏见与缺点提供了进化角度的合理解释。

我们将证明,对于一个旨在为自身辩护并说服他人的认知机制来说,存有偏见且懒惰是说得通的。孤独的推理者推理不成功,是因为他在“非正常”的情况下运用理性。你不会指望买来的钢笔在水里也能正常写字,也不会觉得自己胸腔里的肺在溺水后还能正常呼吸。同样,将理性从其进化的互动语境中抽离出来,则无一物可以确保它会产生适应特性。

那么,若理性被放回“正常”的运行环境,若理性要在人们讨论的过程中,即在人们具有交流充分的论据和正常的理由之时才开始发挥作用,那么会发生什么呢?在这种情况下,理性充分施展了其进化而来的功能。值得一提的是,若人们虽存有分歧,但都想找寻真相或问题解决方案,愿意去交流论据,那么最好的想法往往会脱颖而出;不论起初持有该想法或在讨论中萌生此想法的人是谁,他都有可能说服他人。这一结论听起来可能过于乐观,但有大量证据可以支撑,如讨论逻辑问题的学生、协商的陪审团、努力预测下次战争爆发地点的预报员。

在最后三章(第五部分“狂野的理性”)中,我们会展示先前所述的理性的特性及效果有多强大。我们发现孤独的推理有偏见且懒惰,而论证却十分高效。这不仅体现在过分好辩的西方社会,还体现在所有文化类型中;不仅体现在受过教育的成人中,还体现在幼童中。当在道德及政治问题上应用理性时,在听到“理性通常有偏见且懒惰”时,几乎没有人会感到吃惊。相反,在道德及政治领域产生的惊奇,或许可以显示论证工作的高效率,让参与者能够做出更精准的道德判断,让市民能够想出更开明的意见。然而,这些发现只会出现在互动论的视角之下。

最后一章(“孤独的天才”)是关于科学的。通常,我们认为科学是人类理性的巅峰。科学在许多方面都非常杰出,但科学家的理性也如此杰出吗?从牛顿(Newton)、达尔文到爱因斯坦(Einstein),科学通常都靠孤独的天才来取得进步。众所周知,这些天才的理性更为杰出,那些困扰着普通大众的缺陷在天才那里并不存在。这些天才不仅不需要与他人论证就能想出新理论,论证反而还有可能阻碍他们前进的道路,误解他们革命性的领悟,被并不那么合格的“先锋”嗤之以鼻。最好还是等不那么偏激的下一代人来见证曙光的到来。科学家设法应付所有人类都在运用的、同样有偏见与局限的理性,但科学家也同样获益于理性的优点,尤其是在运用理性更加高效地评估论据之时。

那么,在这十八个章目中,我们推荐的是互动推理理论,这一理论与标准的唯理智理论形成对照。我们坚持认为,理性首先是社会性能力。我们并不否认理性能够带来巨大的智力效益,科学的例子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相反,我们解释了理性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通过与他人的互动。

你恐怕不会因为我们这么说就信了,因此会有一些论据来供你自行评估其价值。你将看到,当理性成为对理由进行直觉性推论的机制时,它是如何解决双重谜团的前半部分的:理性并不是不可思议地被移植到动物头脑中的超能力,而是在发育特别出众的心智中完美融合的组成部分——理性使人类这种动物有了独特的一面。

为了解决双重谜团的后半部分,本书将会论证,偏见作为理性糟糕的弊端之一,是如何很好地适应了理性论证功能这一特征的。互动论视角之下产生了许多有关人类理性的预测,这些预测有时会令人大吃一惊,而我们给出的证据能够对上述预测进行证实。我们希望通过论据的力量来让你相信互动论视角的正确性,或者至少是在正确的道路上。当然,这也使本书成为其所持观点的一个有力例证。

[1] 更多详细信息,可参见:Dawkins 1996。

[2] Kahneman 2011.

[3] Mercier 2016a; Mercier & Sperber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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