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做什么,先生?”希钦警方的警车驶出客栈院子之后,奥哈利丹问道。梅瑞狄斯笑了起来。

“好吧,警官,我觉得你可以结束今天的工作了。酒吧里有个不错的台球案,你应该过去试试身手。而我嘛,我打算去解除年轻的特伦斯·麦尔曼的痛苦。记得吧,我跟那位小姐保证过的。”

尽管太阳已经落山,梅瑞狄斯沿着小路前往北区小屋时,六月的空气依然温暖而芬芳。但督察太过专注,完全忽视了夜晚宁静的美景。当他想要思考的时候,能够把自己完全与周围的环境隔绝开,那一刻,他的脑海中充满了各种猜想。梅瑞狄斯依然不是很确定达德利。达德利解释自己那10分钟就是在灌木丛中待着,可能事实就是这么简单。但另一方面……正是这样!

特伦斯已经完全解除嫌疑。彭佩蒂有不在场证明。最新的证据表明麦尔曼不可能是凶手。如果他排除达德利的嫌疑,那么还有谁呢?也许是目前还没被怀疑过的其他什么人才是凶手?这没问题也很好——但是谁呢?希尔达?西德·阿克莱特?令人敬畏的哈格·史密斯夫人?当然都有可能,但都不太可信。没有明显的动机。然而,如果之前的嫌疑人都没有问题,那么该死的,他必须开始寻找新的嫌疑人。

在考虑完达德利提供的新鲜证词后,彭佩蒂毫无疑问是犯罪动机最强的那个人。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他是达德利夫人肚中小孩的父亲这个事实被人发现的话,获得每年5000英镑的年金和先知职位的可能性就渺茫了。这起双重谋杀案,从他的角度看,是实现野心最合乎逻辑的一步。帕克小姐死后,他们曾经亲密的关系很可能将随她而去,无人能知。除掉麦尔曼,他升职的道路就明晰了。但彭佩蒂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好几个没有利益关系的证人都可以为他做担保。简而言之:动机——强烈;不在场证明——更强。

当梅瑞狄斯在脑中处理完所有这些争论和反驳之后,已经走到了北区小屋。特伦斯和管家都在家,但要说他们俩都欢迎他的到来有点言过其实了。他们打开门看到他时的热情,就像金丝雀给猫打开笼子门时一样多。但不到5分钟时间,就出现了神奇的转变。特伦斯,作为一个不善言辞的年轻人展现出了他最好的样子,就是坐在客厅里满脸笑容。解除了令人不快的嫌疑,并听到他崇拜的女孩为了他向警方求情……这真是压倒性的,让人感觉棒极了!他试图感谢督察,然而揉揉自己赤裸的膝盖,就又回到愚蠢的微笑表情中。萨默斯夫人及时介入,挽救了局面。她坚持邀请梅瑞狄斯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梅瑞狄斯接受了。他并不是很喜欢坚果炸丸子,但管它呢,他总得吃饭。

出乎他意料的是,萨默斯夫人端上桌的是美味的羊排配豌豆和新鲜的土豆。

“天哪!”他对特伦斯说道,“你远离了严格的教规教条?”

特伦斯涨红了脸。

“事实上,您知道的。”他嘟哝道,“我在美食上一直被压制着。萨默斯夫人也是这样。虽然可能不是很光彩,但我们现在想尽情享受一番。您不能怪我们,先生。”

“他过去经常做梦,”萨默斯夫人带着慈爱的微笑插嘴道,“做关于吃肉的梦。可怜的孩子!”

但在梅瑞狄斯看来,抛开最近悲剧的阴影,特伦斯·麦尔曼这个年轻人的真实人生才正要开始!

当督察离开北区小屋返回塔平·马莱特时,天已经黑了。不是一片漆黑,因为晴朗的天空中闪烁着繁星点点。事实上,当他穿过车道大门走到马路上时,有足够光线让他意识到有个人走在前面。毫无疑问,那是彭佩蒂;可能刚刚结束什么讲座或布道,正要回斜屋客栈。梅瑞狄斯的鞋子是橡胶鞋底,在柏油碎石路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出于本能而不是任何特定原因,他开始跟在这个新当选的先知后面。当时,梅瑞狄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不合理的行为,标志着这个复杂案件“结束的开始”。

顺着小路刚往前走了一百多米,梅瑞狄斯意识到还有一个人悄悄跟在他身后。那人离他还有一些距离,但听脚步声是越来越近了。梅瑞狄斯再次在职业本能的驱使下,离开小路,蹲在树篱深深的阴影之下。他觉得这个越来越近的人影并没有真的看到他。这点他似乎是对的,几秒钟之后,这个人影迅速从他身边经过,继续往前走,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转眼间,梅瑞狄斯就跟在这个小小队伍的最尾端。

很快彭佩蒂和第二个人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因为突然之间,这个人放慢了脚步,开始更加谨慎地前进。梅瑞狄斯也放慢了脚步。随后,出乎意料的是,前面那个人停了下来。从更远的路前方传来低低的哨声。前面的人走到草丛边,弯下腰,开始向前爬。梅瑞狄斯也跟着这样做。5、10、20米——突然,梅瑞狄斯意识到另一个人影和彭佩蒂碰面了,两人开始低声交谈。短暂的一瞬间,一切都静止不动了。然后,在毫无预警之下,就这么突然发生了。

一道闪光,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一声压抑的尖叫。然后,在一阵停顿之后,第二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还有从前方道路跑走的脚步声。

几乎就在最后一枪的回声消失之前,梅瑞狄斯已经来到路边扭曲的人影边。他拿出口袋里的手电筒,照了照男人仰起的脸。他惊讶地叫了一声。那是营地指挥官,汉斯福特·布特!梅瑞狄斯确认他已经死了。他的右太阳穴上有一个血淋淋的黑洞,这是他用枪口压住的地方,他右手上还拿着那把枪。一切一目了然。汉斯福特·布特刚刚用枪打爆自己的脑袋,自杀了!

就在20米外,第二个人像一片阴影一样趴在星光照亮的草地上。这个人是面朝下的,梅瑞狄斯不得不把他翻过来,才能用电筒照亮他的脸。但他看到的情况不能透露什么信息。那是一个陌生人。然而,在那瞬间,梅瑞狄斯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个人的脸也不是全然陌生的。真是让人困惑。也很烦人!他直起身,环顾四周。完全没有彭佩蒂的影子。显然,枪击声一响起,他就拔脚向村子仓促逃去。

他脚边这个人也死了。子弹击中他的脖子。这整个突如其来的巨变就像水晶一样清晰。布特一直在跟踪彭佩蒂,打算先杀了他,然后自杀。随后,另外一个人加入了彭佩蒂。布特先开枪,然而在半黑暗的环境中,他的准头很差,杀错了人。

好吧,现在该怎么办?不管怎样,他必须先把尸体送到斜屋客栈,然后在那里给奇切斯特打电话,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马克斯顿必须过来检查尸体。他自己也最好翻一下死者的口袋。毕竟,他仍需要确定彭佩蒂同伴的身份,彭佩蒂很有可能拒绝开口。

他的思路被突然出现在路口快速驶过的汽车前灯打断。梅瑞狄斯走到路中间,晃了晃他的手电筒。汽车停了下来。

“喂!喂!这是怎么了?”一个粗哑的声音问道,“有什么事吗?”

梅瑞狄斯迅速解释了一下情况,询问车上这位结实的老绅士是否要去塔平·马莱特。

“是的。斜屋客栈有农场主联盟会议。我已经迟到了。现在看来我还要晚到很多!然而……”

他耸了耸巨大的肩膀,然后非常冷静地帮梅瑞狄斯把尸体搬进车里,就好像他只是在搬几袋粮食而已。5分钟后,他们停在了客栈院子里。

一个空车库被指定为临时停尸房,就在那里,在一盏防风灯的照射下,梅瑞狄斯和奥哈利丹检查了一遍死者的衣物。首先是汉斯福特·布特,梅瑞狄斯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封密封的信,上面写着几个简洁的字——给警方。

“好吧,现在,”奥哈利丹咧嘴笑道,“如果他不是要给我们寄点钱的话,先生。这里面肯定就是告白信之类的东西。”

“说是解释会更好一些,警官。但还是让我们看一眼吧。”

他把信封拆开,拿出一张折叠的信纸,然后在车库的长凳上展开。奥哈利丹在他肩膀后面伸长了脖子。

“天哪!不要在我耳边呼气!”梅瑞狄斯叫道,“在油桶上坐好,我念给你听。这封信看起来很有趣。”

梅瑞狄斯念道:

为了不给验尸官检验尸体时造成任何混乱,我准备了一份详尽的声明来解释我行动的理由。我很理智。事实上,我的思维从没这样清楚地看清我现在和过去几个月被困的现实。彭佩蒂(虽然我相信这不是他的真名)一直在勒索我。为了买他的沉默,我被迫付给他相当多的钱。但碰巧我并不信任彭佩蒂。当然也不能保证他会守口如瓶。这种恐惧和不确定性促使我采取绝望的手段。几天前,我意识到,只要这种随时可能暴露的威胁悬在我头上,我就永远不可能获得内心的宁静。因此,我决定杀了彭佩蒂,然后自杀。当你读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决定已经转化为行动,我们两人都将不受法律的制裁。

我想在上述声明中加入一些个人信息。汉斯福特·布特是我的化名。我的真名是山姆·格鲁。多年来,我一直因曾经参与非法贩毒而被警方通缉。我试图改变,给自己建立一个全新的体面生活。但彭佩蒂认出我就是山姆·格鲁,并威胁要报警。为什么他能认出我来,这我不清楚。他声称多年前曾在苏活区的一个叫墨尔多尼酒吧的地方见过我。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假设彭佩蒂本人和当时混迹在墨尔多尼的人有某种联系。但不管怎么样,我杀了他并不感到内疚。我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并经过深思熟虑后行动的,因为我很清楚自己将为这个世界除掉一个伪君子、恶棍和骗子。

山姆·格鲁

“没想到啊,没想到!”梅瑞狄斯说着轻轻地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中。“真是错综复杂的情况,不是吗?可怜人啊。如果他知道那个‘恶棍骗子’就坐在几米远的地方庆贺自己又幸运地躲过一劫,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彭佩蒂一定知道那颗子弹是冲着他来的。一个邪恶的家伙,奥哈利丹。他不仅成功疏远了一对夫妻的感情,而且还拿准机会变身成一个勒索者。我们迟早要给那些奥西里斯之子的大佬们传递一些相当惊人的消息。彭佩蒂会被打发走的。肯定会被免除职位完蛋的,不是吗?”

“最让我生气的,是这个厚颜无耻两面派的欺骗行为,先生。假设这份声明不是什么精神障碍的结果吧?自杀的人通常会编造一些奇怪的理由来解释他们的行为。我们用质疑的态度看这封证词会不会更好一些呢,先生?”

“天哪,警官!”梅瑞狄斯厉声说道,“你的记忆去哪里呢?别告诉我你忘了山姆·格鲁的案子?”他拍了拍额头。“我还记得案件中的主要细节,他被人怀疑,藏身之处也被发现,习惯和作案手法都被确证。但网撒了下来,大鱼却跑了。抗议的声音都扑向了我们郡的人,但格鲁依然没被逮到,一个完美消失的案子。这都是我进苏格兰场之前的事情,但我打赌指纹专家一定还保留着他的指纹。这些我们都可以鉴定。重要的是间接细节都是正确的,墨尔多尼深潜酒吧就是山姆·格鲁的藏身之处,贩毒就是他的勾当。而且还有一件事。”

“什么,先生?”

“墨尔多尼深潜酒吧5年前经过整治,墨尔多尼自己也被抓进去判了6年的刑,因为事发前后的一系列不利证据都说明他是从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很困惑,先生!”

“墨尔多尼可以出来做证。”

“做证?”

“关于彭佩蒂。假设格鲁是对的。如果彭佩蒂在墨尔多尼的酒吧见过他,这说明彭佩蒂大概和混在那里的一群人一样坏。墨尔多尼也许能认出彭佩蒂来,也许能告诉我们一些彭佩蒂想要保密的简单事实,还能告诉我们彭佩蒂的真名。总之,奥哈利丹,在这个伪先知于这自欺欺人的无辜傻瓜圈子里造成更多伤害之前,墨尔多尼或许能帮我们将其抓捕到案。”

但奥哈利丹拒绝响应督察突然兴奋起来的情绪。他猛地把梅瑞狄斯拖回现实。

“好吧,也许墨尔多尼能告诉我们很多事情。但有一件事他无法告诉我们。”

“什么事?”

“谁杀了佩内洛普·帕克。”

“该死!你说得对。”梅瑞狄斯承认道,“不能让这件事把我带离主要问题。彭佩蒂也许是一个恶棍,一个骗子,但迄今为止,所有证据都不能让我们给他贴上凶手的标签。现在让我们看看另一家伙。不是一个特别引人注意的家伙,对吗?有点闪族人的味道。[1]廉价但相当华丽的西装……不是完全一无所有,但也不靠辛苦劳动,更多是靠自己智慧生活的类型。有点像是在路边卖东西的小贩……橄榄色的肤色,黑色眼睛,丰满的嘴唇,高鼻梁……嗯,翻翻他的口袋吧。拿住托盘,警官,让我把证物都摆出来。”

换上橡胶手套,梅瑞狄斯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他亮蓝色细条纹西装鼓鼓囊囊的侧兜。他的手指碰到一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东西,梅瑞狄斯慢慢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奥哈利丹伸长了脖子。

“我的天啊,先生!”他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梅瑞狄斯一脸困惑地盯着这个出人意料的东西看了几秒钟。然后突然之间,内心一阵兴奋,他跳了起来。梅瑞狄斯脑中快速闪过一串想法——飞速分析整理着这些刚刚形成的想法,然后奇迹般地得出了一个必然的推论。他转向奥哈利丹,笑得越来越欢畅,直到咧开嘴——一个胜利的笑容。他平静地说:

“这是问题的答案,警官。或者更准确地说,两个问题的答案。关于谁杀了佩内洛普·帕克以及尤斯塔斯·麦尔曼是怎么遇害的,我有一个非常厉害的想法。给我点时间……一点点时间,我就能拿到经得起检验的真相,然后把它们有秩序地串联起来。然后……好吧,如果我们还不能把结案,我就去参加奥西里斯之子。该死的,我肯定不会!”

* * *

[1]闪米特人,尤指说闪米特语的希伯来和阿拉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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