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

他们三个人一起用力,才把那具尸体从水里拉了上来。

那是一个男人——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知。当时,有几只鸟在他的身边转悠,可能是被他领带上的银饰吸引过去的吧。但那只是几只喜鹊而已,他们这样提醒着自己。其中一个男人对另外两个人说,“他一定看见了三只”——他想试着幽默一把,因为他记得有首古老的童谣里有这样一句话:三只喜鹊要出殡。他们抬起那具尸体,讶异于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重。“死人是不是更重啊?”另一个人说出了内心的疑惑。这三个人在等警察来,他们努力不去往下看,以免看到尸体那对空洞的眼眶。这三个人原本互不相识,但现在他们却被一种比血缘还要深的东西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当然,只有开始的那一部分是真实的——剩下的都是我的想象。我现在有些闲暇,便坐下来,凝视着远方:我的视线穿过了这个房间,直达窗外。景色在变化,其余无他。我想有些人会说这叫观察,但我会说它们一点儿都不一样——就好像做白日梦和思考,两者是迥然不同的。

今天很暖和,夏季正大步流星地朝我们走来。太阳越来越黯淡,天空中出现了一种罕见的黄色阴影,提醒人们注意即将来临的风暴。空气是如此厚重、闷热、咄咄逼人,在这样的时刻,我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嗅到丹吉尔的气味。那是一种炉窑的味道,是一种温暖的味道,但不是燃烧的味道,似乎是棉花糖,但又没有那么甜;有点儿像香料,一部分是略微熟悉的味道,像是肉桂、丁香甚至是小豆蔻,还有一部分是我完全不熟悉的。这是一种予人宽慰的气味,像是童年的回忆,幸福的你被包裹在襁褓中,以为结局一定是快乐的,就像童话里那样。当然,这不可能。因为在这气味之中,在这宽慰之后,是苍蝇在嗡嗡飞舞,是蟑螂在东爬西窜,是饥饿的猫在用刻薄的目光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大多数时候,这座城市都好似一个狂热的梦境,就像一座海市蜃楼。我只能勉强说服自己,我曾经去过那里,回忆中的人和地点都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我幻想出来的半透明幽灵。我发现,这石火般的光阴先是将那些人和地点沉淀成历史,然后再把它们变成故事。对我来说,记住它们的不同越来越困难了,现在我的理智也常常捉弄我。在最坏的时刻——在最好的时刻——我忘记了关于她的事情。我忘记了发生的一切。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她一直在我心里,只是暂时躲藏起来了,似乎马上就会冲出来。但是,有好几次,我甚至连她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于是不得不找来一张小纸片,把那个名字写在上面。夜里,在护士离开以后,我低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就好像小孩在学习教义问答一样,仿佛不断重复就可以帮我记住它,让我不再忘记——因为我绝不能忘记,我提醒着自己。

有人敲门,一个年轻的红发女孩走进房间,她手里捧着一盘食物。我注意到,她的手臂上长了很多棕色的小雀斑,实在是太多了,雀斑下苍白的肌肤几乎都要被淹没了。

我想知道她有没有数过自己究竟长了多少雀斑。

我低头看了看,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片,纸上潦草地写着一个名字。这让我十分苦恼,虽然这并不是我自己的名字,但我觉得它很重要,似乎是我应该努力记住的一个名字。我让自己放松下来。我发现这一招很管用:努力不去想一个问题,同时暗自拼命思考这个问题,答案也许就会显现。

可是没有用。

“可以吃早餐了吗?”

我抬起头,困惑地发现一个深红色头发的陌生女孩正站在我的面前。她看上去不到30岁,那么我们之间应该也差不了几岁。红发象征着坏运气,我这么想着。他们不是说,在准备出海的时候要避开红头发的人吗?而我觉得自己很可能马上就要出海了——去丹吉尔。我现在感到很焦虑,迫切地希望这个红头发的扫把星赶快离开我的房间。“你是从哪里来的?”我生气地问道,她居然连门都不敲。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您今天不饿吗?”她的手中是一勺灰色的东西——我努力回忆这种东西叫什么,无果。我现在很生气,一把将她的勺子推开,指着床边那张纸,对她说:“把它丢到垃圾桶里去。不知道是谁给我留了张字条,上面只有些废话。”

我回到床上坐好,把被子拽到下巴边。

我知道,已经是夏天了,但是我的房间却突然如凛冬般寒冷。

Ⅰ 丹吉尔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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