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对亲切的老夫妇经营

吉祥寺有一家古老的定食屋,就叫它“ST食堂”吧,位于距车站稍远的小巷子里,门口挂着藏青色的门帘,招牌上写着“绝味天妇罗”。

食堂的入口旁边有一扇小窗,向里看去,窗边的托盘上摆着若干种天妇罗,应该是卖给人们外带回家当副食的。待人亲切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就在里面工作。

我曾经在这附近借地方工作。每次搬到新的地方,我都非常期待拜访周围的餐馆和酒馆,这些都是接下来可能会熟悉起来的邻居。要是有家好店,我会由衷地感到高兴。

ST食堂是一家充满昭和怀旧气息的定食屋。我觉得无论是谁,只要看一眼这家店,就会想起类似“妈妈的味道”,我也一直毫不怀疑地这么想。还没有去过,我就开始为附近能有如此好的餐馆而欣喜了。

搬过来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空着肚子第一次钻进了这家店的门帘。

我太天真了,幻想碎了一地。根本就不是什么妈妈的味道。

难吃,非常难吃。我感到梦想被破坏得七零八落。现实社会就是如此残酷。

我点了一份天妇罗定食,因为招牌上写着“绝味”。店员的态度也不坏,老奶奶一脸柔和的笑容,让人觉得她一定是个受人尊敬的好人。她“好的好的”地回答我,我觉得这一定是家好店。

端上来的天妇罗,是凉的。说得确切些,是从窗边的托盘里直接拿来的。

“哎?”

天妇罗已经变成了茶色,连外表都没有了酥脆感,品种有小虾、炸海鲜蔬菜丝和红薯。

我夹起最大的一块炸海鲜蔬菜丝,蘸上佐料送入口中。这是什么时候炸的啊?应该是好几个小时前吧,表面干硬,里面软软塌塌,根本没法一口咬断,和刚炸好的面衣咔嚓咔嚓的口感相差甚远。油也不好,有种奇怪的臭味,放在嘴里一嚼,便会哧的一下挤到外面。

这个天妇罗,究竟哪里是绝味了?

而且米饭也软过了头。倒也不是黏糊糊的,但和别人说起这件事时,又不得不夸张地说一句“已经黏糊糊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腌菜是黄瓜和白萝卜。黄瓜没有味道,白萝卜干巴巴的,只能蘸点酱油解决掉。味噌汤里煮了好多东西,很咸,裙带菜黏黏糊糊。过去大学旧校舍地下学生食堂里的味噌汤,也没有难喝到这个地步。

店里有两个看起来像体力劳动者的中年男人,边喝啤酒边看电视。是常客吗?是这种味道的常客?他们是不是不懂味道啊?两人正在和店主亲切地聊天,老爷爷和善的笑容突然变得可憎起来。

这家店到底要干什么?

我咬着牙继续吃。不会再来了,绝不再来了——我原本这样想,但漫画家的性格让我决定更加仔细地观察一下这家糟糕的店。就当作寻找漫画的背景素材,找到充满现实感的缺陷再回去,这不是很好吗?

贴着合成树脂装饰板的桌子、没有靠背的深绿色塑料圆椅子,破损的地方都贴着胶条——如果去外地,这样的古老食堂也许还有很多,但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画下素描的特别之处。

简陋的塑胶板墙壁上贴着不少手写菜单。“嗯?”我一看,视线立刻停留在其中一张纸条上:生蔬菜定食(赠烤肉)八五〇日元。

这是什么?如果是烤肉定食附赠生蔬菜,我倒能理解。烤肉是主从关系里的从属吗?肉是附加的吗?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定食?

我突然变得精神异常,竟然一个人笑了起来。这里的店主不是很有趣吗?认认真真地制作料理,每一样都是这么难吃。明明是好人,是一对友善的夫妇,却一起经营着一家味道难以言喻的定食屋。这不是很有意思嘛!

我那颗漫画家的心立刻跃动起来,很想立刻就找人分享。无论怎么想,生蔬菜定食附赠烤肉这种搭配都实在奇怪。老板,你在想什么呢?这简直搞笑过头了。

八百五十日元在这家店也可归为高价。到底是什么样?我抑制住跃跃欲试的心情,好,明天再来吧。

人就是如此注重眼前利益。想到这点,刚才的怒气烟消云散。我愉快地说了句“我吃饱了”,付了钱,情绪高昂地走出了店门。

第二天,还没到正午,我就迫不及待去点了餐:生蔬菜定食(赠烤肉)。

端上来了。我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啊?

好几片生菜铺在如同咖喱饭盘子一样的白色大盘里,一整根黄瓜和半个西红柿切成圆片,各自摆了一排。每一样东西上都满是蛋黄酱,一看就是从软乎乎的容器里咕噜咕噜挤出来的。旁边放了两根切好的煮芦笋,还有大得吓人的荷兰芹。这就是全部生蔬菜。

就在一旁,确实有种“附赠”的感觉,三片小小的烤牛肉排列在那里,小得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此外就是和前一天一样的黏糊糊的米饭、寡淡无味的腌菜和稠稠糊糊的咸汤。

我一时哑然。这也和文字描述得太一致了。绝对没错,就是如此。就凭这些让我吃饭,简直是胡来,这怎么能算是配菜!这里的老板到底在想什么?

我该怎么办?略加思考,我首先在蛋黄酱上面撒了大量胡椒粉。可是就凭这些让我吃饭,也太勉强了。

我稍微吃了一点。该怎么形容呢?空洞无物。沾满蛋黄酱的生黄瓜,以及就着它们吃下的白米饭,还有西红柿,都给人这样的感觉。

三小片烤肉成了尊贵的、让人珍视的重要角色。我吃下半片宝贵的烤肉,略有些硬,但酱汁的味道很足,让我不禁觉得肉果然是人间美味。“肉里就是有营养啊。”我好久没有如此切身的体会了。

然而当我继续吃下生菜和西红柿,又吃下白米饭时,一股怒气一样的东西忽然从胃里涌了上来。黄瓜、西红柿、生菜和芦笋,我都非常喜欢,但这样的定食也太过分了。为什么我必须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肉呢?而且肉也没那么好吃,要说太硬了也是实情。

这个老板到底在想什么?难道是个笨蛋吗?

肉全部吃完了,可蔬菜还剩了一点,米饭和味噌汤也一样(为了吃下米饭,我迫不得已蘸着酱油把腌菜全吃了)。我付了钱,然后出门。

我还是太嫩了。前一天晚上,那摆出一副漫画家的气派回家的样子让我抬不起头来。笨的是我,不是老板,那个人只是在认真地烹饪难吃的食物。社会是严酷的,什么传统,什么妈妈的味道,都是不折不扣的谎言。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火冒三丈的我突然滑稽地自顾自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去了附近提供葡萄酒的酒吧,和那里的老板说起这件事。老板大笑道:“那种菜单怎么可能有!”

“这故事可不是编的,是现实中的现实主义故事。你去吃吃看吧。”

听我这么说,他也想把这个故事当作逗客人开心的话题,第二天午饭时便迫不及待地去了。

当天晚上,他真的生气了。“这完全不是什么笑话!”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

我的笑容也没能压制住他的怒火。

很遗憾,这家ST食堂在几年前就关张了。所以我已经无法再证明这个故事并非谎言,只有这点让我无比遗憾。

至于关张,我觉得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一丝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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