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面日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就要感冒了,浑身发冷。
下午在家里用电脑写文章写得非常起劲,连时间都抛在脑后,完全沉溺在敲打键盘中,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傍晚了。屋里没开灯,已经有些昏暗,身上不知怎的阵阵发冷,肚子也饿了。从十一点吃过早午餐后,我就再也没吃过东西。头部隐隐作痛,我心想不好,必须吃点东西。但现在才五点,吃晚饭还有些早。
有营养,能温暖身体,还有充足水分的东西,就是汤面。
我觉得能想到汤面的自己很了不起。这和晚秋的气温、就要感冒的身体不是正相配吗?
不是拉面,而是汤面。汤面,这个词本身就散发着松软而温柔的气息,但又充满弹性。它和最近那些在用油、调味和面条上都胡乱强调自我主张的拉面完全不同,在那种店里,我理想中的汤面根本就不会存在。
汤面应该在这样的店里:戴眼镜的白发老板顶着带皱褶的白色旧厨帽,说一句“欢迎光临”,静静地迎接我的到来。
而那种全员穿着印有店铺标志的黑色T恤、戴着黑色头巾、大吼“来啦,新到客人一位”迎客的店,我可不想让那里的长发年轻店员给我做汤面。
老板应该穿着内衣式的圆领衫,灰色的棉质长裤上系着脏兮兮的围裙,脚踩带裂缝的旧拖鞋。店中绝对没有“特制鲷鱼高汤盐味拉面(限定二十碗)”之类的菜单,也不会零零散散地写什么没有添加剂、内蒙古盐或天然秋刀鱼高汤。店里也会提供炒饭、炒面、饺子、炒蔬菜盖饭等,并且使用味精。如果点酒,店员就会从架子上拿下正好一合[1]的玻璃瓶装日本酒,原封不动地和杯子一起送上,当然是常温的。绍兴酒倒也有,是想尽力装成中华料理店的样子吗?
但我想要的绝不是八百九十日元的特制汤面,而只是单纯的六百日元的汤面(顺便说一句,拉面是四百五十日元)。
店里绝不是统一装修成红黑色调。冰箱上摆着画质很差的电视,吧台下方摞着沾满油污的、三个月前的《女性SEVEN》杂志。
“来份汤面。”
隔着吧台一点餐,坐在吧台内圆椅子上看体育报纸的老板啪的一声叠好报纸站起身,从老花镜上方瞥了这边一眼,平静地重复一句:“汤面一份。”
他绝不会像穿着黑色T恤、裹着黑色头巾的店员那样连声高喊:“好,汤面一碗点单啦!”“好——汤面一碗!”
那种高声呼喊到底算什么?与其说是为了客人,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真吵。还有他们在给面条控水时的夸张动作又算什么?不那样做就不行吗?看起来只像是虚张声势的表演。
我不由自主地认为,在八百五十日元一碗的拉面中,肯定包含了店员的T恤费用、在T恤上印刷标志的费用、印花头巾的费用和控水的表演费用。我可不是为了吃什么印花头巾而来的。我难道跟印花头巾有仇吗?不,没有,我并不恨头巾。
这都是关于我希望在车站前某家脏兮兮的、合我心意的中华料理店吃汤面的想法。听朋友说,横滨线的中山站似乎真有一家这样的店。
理想中的形象有是有,但现实中我昨天去的是站前大楼地下餐饮街上一家面向家庭的普通拉面店。我没在这里吃过拉面(也不是特别想吃),但汤面就是普通的汤面,味道还是不错的。
汤面中包含着炒蔬菜这一拉面中没有的热闹过程。在中式炒锅中依次放入猪肉片、胡萝卜、白菜和韭菜,唰唰翻炒起来很有意思,那种声音令人愉悦。放进圆白菜,再加上豆芽,场面就会越来越热闹。此时加入汤汁,蔬菜的精华眼看着渗出来,汤也越来越美味。
首先把汤盛到碗里,将另外煮好的面条放入汤中,接下来将各种蔬菜盛到面的上方,就完成了。热气弥漫在堆成小山的蔬菜上,让人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圆白菜、豆芽、洋葱、胡萝卜和韭菜,昨天还加了小白菜和木耳,但我也很喜欢那种以豆芽为主的白花花的汤面,不加那些五彩斑斓的东西也可以。
面完全被蔬菜遮盖。撒上大量胡椒,将蔬菜在汤中浸过后夹起来,呼呼地吹一吹,等热气散开后便放入口中。很烫,但很好吃,被盐味汤汁的鲜美包裹的豆芽美味异常。没错,身体追求的就是这个。正确,太正确了!
豆芽的爽脆口感仍略微留在口中,绝妙无比,不油腻这一点也让似乎患了感冒的五脏六腑非常舒服。很高兴芝麻香油从一开始就没有放过头,而且我也想稍后再自行放辣油。
蔬菜的小山吃到快要崩塌时,我把面从下方拽出来,全新的热气呼地升起。面没法像拉面那样拽出很长,所以只吃露出来的部分。略带黏性又充满弹力的面和盐味蔬菜汤形成绝妙的搭配,着实好吃,身体充满了获得照料的充实感。
感冒恐怕只能从身体里逃走了吧,是被汤面推出去的。啊,想到汤面真是太好了!我咔嚓咔嚓地嚼着蔬菜,吸溜吸溜地扒着面条,热气腾腾,回味无穷。
就是这个,别无他选。毫无疑问,能想到这点的我实在了不起——我又说了一遍。
用调羹喝了口汤。啊,好喝!汤里浸满了蔬菜的甜味,而引出它的正是盐味。汤面和拉面完全不同,在吃的过程中,汤的味道会渐渐发生细微变化,炒过的蔬菜不断将味道融进汤里。这么一想,我感觉精神更好了。
接下来,我将面和蔬菜一同放进嘴里。面的少许黏弹和蔬菜爽脆的口感在口中碰撞,无法形容的大战带来了全新的美味。潜藏在蔬菜中的猪肉并不像拉面中的叉烧肉那样傲慢逼人,它就像蔬菜的伙伴,不动声色地扮演它的角色。这该说是像加入了日本国籍的外国运动员吗?将汤面团队带向胜利的猪肉接受了对英雄的采访。“非常感谢。我已经是蔬菜了。”那是比蔬菜更像蔬菜的肉。
吃到这里,我浇了一圈醋,场景发生了轻微的变化。中途加醋是我的习惯,而不是一开始就加。一倒醋,整碗面的味道就会再次紧致起来,刺激着日常的口味。略吃两口,再滴上辣油,便是又一次重置。
面和蔬菜渐渐消失在越来越浑浊的汤中,用筷子找出来吃的过程越来越像寻宝。哦,面还有这么多。发现豆芽了。哦,是圆白菜的菜心吗?不管了,吃了吧。木耳怎么还有啊,我到底在干什么?
不知不觉只剩下汤了,我用调羹喝了起来。对身体好,对身体好——我一边像念咒语一样想,一边喝了进去。也曾一度想剩下一些,但动作停不下来。喝着喝着,碗底隐约露出,一粒粒黑胡椒清晰可见,可我仍然无法停手。最后,我放下调羹,双手端起面碗,连胡椒一起哧溜哧溜喝干了最后一滴汤。啊——真好喝!我吃饱了。这是我的心里话。
拿过杯子喝了口水,不知为何,连水都变得好喝起来。
啊,真暖和,连汗都慢慢冒了出来。
来到外面,秋天冰凉的空气沁人心脾,头疼和寒战已经不知去向,体内充满了善待身体的满足感与成就感。
多亏昨天的汤面,今天的我连“感冒”的“感”字都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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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本的容积单位,1合约为180亳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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