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走到门口。那天早上,我在银行,准备在永远离开丹吉尔之前取出我和约翰放在账户里的钱。一开始,当我发现约翰挥霍了多少钱之后,我十分震惊。那个数字让我开始感到困惑,他究竟拿莫德姑妈每个月汇来的钱做了什么。一开始我想到了萨比娜,我很好奇我父母的钱是不是也花到了她的身上。这想法让我觉得恶心,但突然间我想起了她在倒下之前的那张脸——想到了露西说的——她那么年轻、那么惊恐,我不再担心她拿到或者没有拿到多少钱了。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我的动作很快,希望确定公寓已经在莫德姑妈到来之前被收拾整洁。就在昨天,我收到了她的电报,虽然我打算去码头接她,但她已经坚决地回绝了我。莫德姑妈坚持不让我自找麻烦,她说叫一辆出租车就可以,她会直接和我在公寓见面。

我只希望露西可以出去。

我们在过去几天里达成了一种默契。露西起床很早,下午基本上都不在,她在我每晚锁上卧室门、确认自己安全以后才回来。我一开始很担心,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感到警惕,她现在不要我陪她了。以前她一直想让我陪她,但现在却在逃避,每天都这么急切地躲着我,我应不应该感到担心。这很奇怪,太不像她了,但最终我决定,最好还是把时间花在打扫和打包上。一方面准备迎接姑妈的到来,一方面准备之后离开丹吉尔的事宜。到那时,我将永远不会再把自己和露西·梅森联系在一起。

我走进走廊,停住了脚步。客厅里传来了声音。一阵笑声,然后偶尔有人匆匆说一两个词,我听出来了,那是莫德姑妈的声音。我赶忙走了过去,我的胃突然抽搐了一下,我想知道露西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我还想知道她做了什么,她说了什么让莫德姑妈笑成了那样——我认识她这么多年,完全不记得她这样笑过。

她们两个一起坐在沙发上,仿佛这是世界上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面前摆着一个托盘,上面有茶和饼干。

“怎么了?”我问道。

莫德姑妈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来,说:“爱丽丝,你来了。”她站了起来,向我走来,给了我一个简短而敷衍的拥抱。“我来早了,不过索菲在这里,她让我进来了。”我的表情使她皱起了眉头,我知道,我一定是怔住了,脸上写满了恐惧——发现莫德在这里,和她在一起,还有这个简单的事实可能带来的所有影响,我很害怕。“爱丽丝,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惨白惨白的。”她向我走过来说,“看来警察已经告诉你了?”

我看着露西,她坐在那里,窝在沙发边上。我注意到,她就穿着来那天穿的那件系腰带的黑色连衣裙。我现在看透了她的伪装。“她不是索菲·特纳。”我没有理会姑妈的问题,只是这样回答道。

莫德皱起了眉头。“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她转过去看着露西,“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露西的脸上充满担忧。“我觉得可能是她现在压力太大了。就像我在电话中说的那样,约翰消失后,她就跟丢了魂一样。”

“她在撒谎。”我打断了她的话,于是莫德惊讶地转过来看着我,“露西说的全都是谎话,她一直在撒谎。”

“爱丽丝。”莫德淡定地说,“我觉得你犯糊涂了,亲爱的。我感觉你把约翰的事情和之前汤姆的事情搞混了。”

“不,没有,我没有。”我摇着头说。

“你搞混了,亲爱的。”她的手抓着脖子,在感到焦虑时我们有着相同的姿势,这是我们的共性,这是我们有血缘关系的明证,“就在几天前,你还跟我说索菲跟你在一起。你不记得了吗?”

我摇了摇头,在那一刻,我找不到一条出路来走出我自己的谎言。然后我记起了她刚刚说的话,问道:“警察已经告诉我什么了?”

她一脸狐疑:“我猜这就是你看起来如此沮丧的原因吧。你刚从警察那里回来吧。”

“发生了什么?”我问道。

露西站了起来。“爱丽丝,警察之前来这里了。我已经跟你的姑妈说了他们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一群渔夫找到了他,就在港口那里。我是说,约翰。”她顿了顿,一脸关切的样子,“他们一直在找你。”

“找我?”我问。

“是的,爱丽丝。”莫德回复道,“他们需要你去辨认他是不是约翰。”

看来,我猜对了。约翰死了,就像汤姆一样,死了。

我上前几步,不理会姑妈脸上的惊愕,还有露西脸上愉悦而诧异的表情。

我抓住她的手提包,把它夺了过来。

“爱丽丝!”莫德叫道,“你在干什么?”

我没有理她,我翻遍了那个包,我寻找着那个肯定在里面的东西,我知道就连她也料不到我还有这一手。“她的护照。”我说,最后我终于拿到了那本小册子。我把手提包扔到了一边,包哗啦一声落到了地上,我看着露西往后退了退,一枚银色的小粉盒面朝下掉了出来,里面的粉已经碎了,盖住了瓷砖地面。“给。”我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本小册子递给我的姑妈。我的手在颤抖,不过只有一会儿,我记得我在本宁顿的时候也是这样拿着那个手镯和那些照片的。我的额头出汗了,一绺头发固执地黏在上面,我把它们捋了上去。我提醒自己说,这不重要。那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情况。这次露西是有计划的,她每一步都策划好了,所以我无计可施,只能落入她事先给我设下的圈套。现在,她只是凭直觉表演。她在应对我拒绝屈服的做法,这种背弃让她卸下了防备,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表情明明白白地透露了这一点。

“打开。”我向我的姑妈下达了命令,“打开看看,你就会明白她在撒谎。你就会明白她不是索菲·特纳。她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那她是谁呢?”莫德问道。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说,我的声音充满恳求,“露西·梅森。”

她发出失望的声音。“噢,爱丽丝。”她摇摇头,“我们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不。”我不听她说的,“你会明白的,这一次你会明白我是对的。打开它。”

莫德姑妈叹了一口气,用手指夹着那本护照,仿佛她害怕打开它,甚至连碰都不敢碰。为什么,我想大叫。为什么,这明明可以证明她的侄女是对的,会让那个女人、让那个坐在她旁边的陌生人原形毕露,而不是让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蒙冤。

“姑妈,求你了。”我小声说,那一刻,我恨她,她居然逼我求她选择相信自己的侄女。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打开了护照。

我等待着——等她困惑地皱眉,等莫德发现她也被坐在我们面前沙发上的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女孩欺骗之后发出难以遏制的怒火。

是的,的确如此。我宽慰地笑了——我看见她的表情被蹙起的眉头代替,她双眼之间的褶皱折了起来,变得更深了。我看着她把那个小册子递给露西——我知道,她想要一个解释。我的身体屈向了她们,我等不及想听露西会编一个怎样的借口,我知道她将无话可说。这一次,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但是,露西只是把证件放回裙子口袋里,莫德又坐到了沙发上。

“怎么了?”我问道,“她做了什么手脚?”

莫德摇摇头,仿佛很失望。“索菲什么都没有做,爱丽丝。”

我费劲地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你还这样叫她?”我摇摇头,努力想要搞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看了她的护照了,你刚刚看了。”

莫德点了点头:“是的,爱丽丝,我看了。”

我看了看莫德,又看了看露西,我的视线在她们两人之间来来回回。这两个人坐在那里盯着我,她们的表情如钢铁般冷酷无情。她们太像了,这让我很受打击——她们都很强硬,有时很淡漠,很冷酷,总是很执着。我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从未发现这一点。突然,一个想法从我的心中闪过,即使我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很绝望、很疯狂。但是,我看着她们两个人,还是觉得这个想法是有可能的——她们俩是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这件事,所有这一切是不是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我逼疯,让我永远离开。露西如果知道我将永远不属于别人,知道我被藏起来、不被任何人触碰的话一定会很开心。至于莫德呢?我想起了那笔将要划归到我名下的钱,现在正由她保管着,因为她是我的监护人。这样想很疯狂、很愚蠢,但是我无法让自己不去这么想,这样解释完全合理。

“为什么你们要做这种事?”我小声说,我的声音冰冷而平静。

“哪种事?”莫德姑妈问道。

“这种。”我说,我希望自己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沉着冷静。“那本护照上有什么?”我质问道,我意识到没有亲自看看它,没有看看照片旁边到底写了什么。

莫德冷静地看着我:“你觉得上面有什么呢,爱丽丝?”

我不确定是她看我的方式——如此冷淡,仿佛我们不再有血缘关系了——还是她低沉而充满质疑的声音在那一刻让我觉得她在威胁我。或许只是因为我认识到这个我一直信任的女人、我唯一真正的亲人抛弃了我,背叛了我。知道这一点后,我仿佛要窒息。于是,我发出了一声奇怪、疯狂的叫声,然后再一次冲向露西——这一次,我的目标是她口袋里的小册子。

我告诉自己,我必须知道真相。我推开她举起来保护自己的手。我必须知道护照上写了什么,我的姑妈是仅仅不相信我,还是与露西狼狈为奸——她惦记的究竟是我还是我的财产。于是,我拉拉扯扯。我不断抓着,然后感到有血——她的血——在我的指甲缝里。我什么都做了,直到我尝到了痛的滋味,直到我感觉到两只有力的胳膊拉住了我。

“爱丽丝。”莫德叫道,她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我停了下来。我抬头看着姑妈的脸,她的脸上满满都是恐惧。她的头发乱了,有几绺落到了脸旁。我转过去看着露西,她也一样,用发饰别好的头发现在披散在肩膀上。她的裙子被扯歪了,袜子也破了,她全身上下都是我施暴的证据。一句抱歉的话就在嘴边,但我没有说,她的护照还在我的手中,沉甸甸的。我必须知道真相。于是我匆匆瞥了一眼夹在我指尖的护照。索菲·特纳。我费力地喘了一口气。

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还是领先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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