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掉在我来丹吉尔的第一天穿的那件华丽的束带黑色连衣裙。最近为了莫德,我又穿了一次。我想象不到索菲·特纳那样的女孩会穿裤子。这条裙子被汗黏在我的背上,仿佛不愿意离开我的身体。几分钟过去了,我还在暴躁地脱着裙子,突然我听到一声布料被撕破的声音,然后裙子脱掉了,我自由了,落败的裙子堆在地上。我叹了一口气。我有点儿想把它留在这里,把它扔出窗户,扔到垃圾堆里去。但是我还是把它塞到了箱底,希望很快就不需要做这种虚伪的事情。

现在差不多是时候离开了。

那天上午,我走进了优素福空旷的工作室。我有一点犹豫,也有一点内疚。他等了一辈子,想看丹吉尔摆脱殖民统治,他很快就要实现这个愿望了——只需要再过几个星期,到那时候,丹吉尔就会完全获得独立。我把约翰沾上血渍的钱包放到了优素福某幅画后面,此时此刻,我意识到了这种不公正。那个手镯已经放在附近某个地方了,那是我为表感激给他的定金。我知道,这不公平。他今后的生活都要在狱中度过了,只是因为他做了我自己一直在做的事情——张牙舞爪,奋力斗争,只为在这个不愿意给予的世界中获得自己应得的东西。优素福和我之间竟然如此相似,我再一次被震惊了。我们都被同样的力量压制着,被约翰这样的人压制着。我们本应该成为盟友,把约翰击败本应让我们成为伙伴,成为共谋,然而我们现在却只是敌人。

看到放在画架上的那幅画时,我的手悬在了半空。上一次在他的工作室里,我没有要求他给我看那幅画,也懒得去看它。后来,我有一点儿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在画画,他的画笔下是否真的是我的画像。但至少,这一次,他是诚实的。

一团幽幽的蓝色混合在一起,那一片片阴影不可名状,我的脸被这幅画展现得惟妙惟肖。我想,这幅画说明了在过去几周他把我观察得有多透彻——在我坐在这里的那一时片刻里,他不可能看见这么多细节。有一些亲密的元素,它们暗示了画家本人和模特之间存在的关系。我对艺术知之甚少,但我觉得这幅画应该会让人感觉到这一点,应该会让人想到这一点。

夜幕即将降临,我在那一刻挣扎着,看着褪色的光线把它的光束投射在画上。我夹在想要逃离的绝望中,我想离开工作室,离开丹吉尔,但又犹豫不决。似乎太突然了,好像我没有时间准备,无法让自己哀痛。我有一点儿想要留在那里,作为一个提醒,证明我曾经来过。在那一刻,我曾经爱过丹吉尔,爱过爱丽丝。这一切都有一些意义。但是我突然想到那幅画还在那里,那幅被优素福欣赏的画。我相信,他已经将我打败——即使这个错觉只会持续一小段时间。这个想法让我动摇了。我还想到了警察,警察会找到它的,他们会驻足很久。尤其是如果优素福发现他的爱丽丝并不是真正的爱丽丝时,决心指出我……我意识到不能这样。

我伸出手,拿走了那幅画。

我停了下来,然后把衬衫从头上拉了下来,我眨着眼看着镜子。一个年轻的女人,足够潇洒,但是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我想起了优素福的画——想到了他捕捉到的机灵与聪敏。我的脸部放松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让脸部线条变得柔和,重新让自己变成那个叫索菲·特纳的女孩,虽然我已经开始怀疑她就快撑不下去了——我每走一步,她的价值和用途就小一些。

我伸手去拿我的手提箱,最后看了一眼公寓。

我悲哀地想,我们本来可以在这里开心地生活。

我关上门,向大街上走去。

我深吸一口气,吸进了丹吉尔的气味。我提醒自己,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走在这岸边了。我穿过集市,盯着那些堆得高高的香料,从南瓜色的姜黄根粉末到压碎的玫瑰花瓣,还有那快要溢出篮子的胡椒粒。我觉得,如果我是个画家、艺术家,我会一直待在这个地方,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观察丹吉尔的地方了。

然后,虽然我知道这很蠢,这样做有多愁善感,甚至很危险,但我还是向老城区走去,向那边的墓地、悬崖与大海走去,最后一次。最终,我还是没能忍住。

站在悬崖上,我决心最后再看一眼丹吉尔,我被她的美丽和神秘深深触动。我想起了优素福曾经跟我说过的故事。关于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引诱男人,然后让他们丢掉小命的故事。我现在觉得,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秘的女人,也许她就是丹吉尔,廷吉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我也在她的岸上体验了一回死亡的感觉。来的时候,我是那个样子,现在离去却是另一副模样。这种变形似乎依赖于再生,死亡一定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两样事物注定是相互依附的。

我把那幅画从胳膊下拿出来。我迅速环顾四周,确定没人看见,然后把它扔到了下面的水中。

露西·梅森终于没用了——我鄙夷地想,不过她从一开始就没什么用。生来贫穷,没有教养。家里没人管没人问,她活到10岁已经是一个奇迹。她找到了一条存活的路,在那个车库,和她的父亲,和其他男人一起生活。她看了一本又一本书,自己学会读写,获得一份奖学金,这让她相信会有更多更好的事情等着她——这些本来永远都不该发生的。她早就应该死了,就像她的妈妈一样,这是另一条被人遗忘的生命,另一场被人遗忘的死亡。没人留下来致以哀悼,没人记住她。我站了一会儿,想象着这些浪花是火焰,看着它们轻拍、淹没、吞噬露西·梅森最后的痕迹。

我离开悬崖,发现时间溜得很快,渡船很快就要来了。我向港口走去,同时眼睛也没有放松,视线不断转移,避免走到刚刚走过的地方。我急切、贪婪地渴望获得一件可以让我想起丹吉尔的纪念品。我想起了第一天,想起我碰到的那些小贩,他们朝我喊叫,想让我把钱给他们却失败了。向港口走去的时候,我又看见了他们,然后——是的,我知道是他——还是那只蚊子,那只在我第一天寻找爱丽丝公寓时追了我好几条街的蚊子。那一天,在他溜走后没多久,我便站在了她的阳台下,从远处看着她的身影。

他向我走过来,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女士需要导游吗?”他急切地问。

我摇摇头,指了指前面的船。

他点点头作为回答,然后拉开夹克,展示隐藏层里便宜又亮闪闪的手镯和戒指,毫无疑问,戴上这些东西,几天后皮肤上就会沾上绿色的锈渍。“小饰品,女士。”他提议道,“纪念您的旅行。”我点点头,伸手去拿我仅剩的几法郎。“给。”我说着,递给他这些硬币。

他给了我一只手镯。

“一个纪念品,女士。”他笑着说,“纪念您在丹吉尔的时光。”

我谢了他,向港口走去。上船后,我让手中的那个小饰品掉进地中海,不过我懒得去看它沉入水中的样子。我发出一声轻笑,想起了我本想跟蚊子说的话。手镯,还有他的所有宝贝,都是多余的。我不需要任何东西来让我想起丹吉尔,让我想起她。

毕竟,我是丹吉尔人。

我永生不会忘记。

第一时间更新《危险闺密》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吃鲷鱼让我打嗝

杰西·艾森伯格

南方邮航

圣埃克苏佩里

诗人继续沉默

亚伯拉罕·耶霍舒亚

爱丽丝旅馆

小川洋子

下一个家在何方?

马修戴斯蒙

野兽国

戴夫·艾格斯